第495章
宫愈就这样带着狐狸去喝了汤，离开了。
月儿那一天站在那儿很久很久，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是双向存在，注定矛盾，产生纠葛。
如果只有团聚，如果只有爱，没有分离，没有恨，如果只有好，就不行吗？！
为什么，有了单纯，却还会复杂。
为什么，相爱以后，却还会分开。
就不能，不变吗？
她至今没有搞清楚，是这个世界在推动着人们改变，还是人们推动了世界，让目之所及处，一切都有保质期。
她慢慢地蹲了下去，身后黑色幽深的湖水，静静地流淌着。
终究还是有坚决不肯喝汤的绝望的人，放不下那一段旅程，于是，被孟婆发配到了江水里，没了声息。
在水底下，如同囚禁，除非他改变主意，否则，他将一直在那里。
等到时间久到他忘记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还是会去喝汤，会去转三生石，然后该被发配到哪儿，就发配到哪儿去。
人类的某些坚持，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笑。
正在这时，她抬头看到了宫玄从孟婆那儿朝她走了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月儿直起腰，站了起来，笑：“被你发现了。”
“趁我去吃饭的时候，自己从宫里跑出来了，被我发现了，居然还不害怕。”宫玄看着她，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回去非让你抄心经不可。”
月儿举爪，敢于犯错，也敢于认错：“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偷偷溜出来了。”
宫玄含笑看着她。
月儿说：“我说的是真的！！！”
她改口道：“我是真心诚意道歉的！！！”
宫玄不想再看她，转身就走。
月儿连忙跟了上去。
步行许久后，宫玄问：“送走了？”
月儿点点头。
宫玄抿了抿薄唇，“别难过。”
月儿看向他，难得他会说着三个字，她问：“你要是做到的话就不会劝我了。”
宫玄叹了口气，停下，把月儿的手一牵，给她带回了他们的天上住处。
回到了这里，月儿放松地躺在了床榻上，她抱着枕头，低低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累很累。”
宫玄微怔，主动帮她捶肩按背。
月儿闭上了眼睛。
宫玄突然说：“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月儿迷惑：“什么事？”
宫玄道：“你的冤家来了。”
宫玄细细说完，月儿才回了过来。
其实他们成神，不是因为历劫，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神。
不然，人间劫千千万，不哪个都能做神了吗？！
在六千年前他们作为本神的时候，她在天上有一个对家。
这个对家可以变幻出各种她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且，不知为何，看她不爽。
她自然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于是，他们两个人的不和，几乎被整个天庭的人所知。
在他们下凡历劫以后，这个人也下了凡，如今到了时候，和他们一样回来了。
月儿笑了：“这样多好啊，不无聊了啊！！！”
宫玄挑眉：“就知道你会那么说。”
第二天早上，让月儿没有想到的是，几千年后的第一次重逢，麝女却如此狼狈地跪在了玉帝和他们的面前。
“麝女，你可知罪？”
玉帝问。
麝女却一笑：“作为仙，我知罪，作为人，我不知……人动凡心，何罪之有？！！”
玉帝看着她：“那你现在认为你是神还是人？”
麝女抬起头，几乎迫切滴回答：“我愿做人！！”
玉帝眯了眯眸：“在你说出这话的时候，你就该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此刻都不是人。”
麝女面色惨白。
月儿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和玉帝斗，怎么会赢呢。
“你分明是神，却动了凡心，还混淆视听，以罪为荣，本座要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
“……”
所有人都沉默了。
麝女低低地垂下眸子，突然苦笑：“玉帝，十八层地狱不可怕，那是为他，可怕的是把我困在这天上，只能看着他慢慢老去，慢慢死去，却不能见他，靠近他，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月儿心中一震。
麝女……竟然也是个性情中人。
玉帝旁边的王母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让你痛苦，那就随了你的愿。”
麝女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母。
玉帝微怔，也看向王母。
王母轻声道：“十八层地狱不过是诛她的人，把她困在这天上，却是诛她的心。”
玉帝仔细一想，点头：“来人，把麝女带下去。”
麝女最终被囚禁在了心果园里，那里长着漂亮的大树，树上的果子都是红色的，但是，麝女去了以后，它们都变成了白色。
玉帝亲自发话，只有当果子变回了原来的颜色，才能释放麝女。
心果知神心，神心充满了七情六欲的时候，它就会自动变成白色，若杂念全无，又会变回原来的红色。
这是王母给麝女的一个机会，看似诛心，其实是在救她。
若真被打进十八层地狱，首先就要剔除仙骨，删除神籍，那她就永世要与地狱那诸多刑具为伴了。
月儿万万没想到，就别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不是互相挑刺，而是麝女动了凡心。
她偷偷去看了她。
麝女当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月儿也看着她，突然道：“他是谁？”
麝女说：“你休想动他！！”
月儿摇头：“我不动他。我只是，很好奇，你从来都不会为了一个人，如此牺牲。”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真的很好奇。”
麝女疲惫地闭了闭眼睛，突然说：“月神，你比我幸运，就幸运在，你和水神，原本在天庭上就是一对，所以哪怕你们忤逆上苍，爱了好几生，你也不算是动凡心，反而，感动了上苍。”
月儿沉默，最后点点头：“我们是幸运的。你说的没错。”
麝女道：“而我的那个他，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小时候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父母早逝，他靠耕牛为生。我喜欢他，开始时，是因为他的坚韧不拔，后来，是因为他的老实憨厚……”
“再后来，看他一次便心动，反而不知道，是怎么就情深至此了的。”
月儿静静地听着，突然道：“他呢？他对你也是如此吗？！”
麝女笑了，笑得特别美，却也特别难过，“是，他现在应该还在等我。”
她说：“二郎神很早就催促我回来了，因为我迟迟不归，这一次，我看出他要把我强行压回来的意思，无可奈何便答应了他，我和我夫君说的是，我回娘家拿点东西，几天就回去了。”
月儿叹了一声：“你回来，又想要怎么样呢？！”
麝女自嘲：“一来我不得不回来，逃避不了多久的，二来，我只想要玉帝把我这一身仙骨剔了去，我只想要回到人间，和他一生一世。”
月儿道：“永生永世你不要，你只要一生一世？！”
麝女点头：“凡人总说时光匆匆，一生一世太不够，却不知道在我们的眼里，要用永生永世才能换取他们这所谓短暂的一生一世，付出所有，都还不一定能换的来。时光从来不在于短暂或是长久，只要是有意义的，哪怕是一个时辰，那也是一辈子了。”
“麝女……你变了好多。”月儿看着她。
“……”麝女说，“你别这么同情的看着我，我觉得我很幸福。”
月儿深呼吸一口气：“要我帮你给他带句话吗？”
麝女眼底闪过一丝痛：“带什么话呢？让他别等了，我回不去了吗？！”
月儿咬了咬牙：“那就让他真的一个人苦等下去吗？！”
麝女想哭都哭不出来，却更是笑不出来，最后她的表情极其难看。
她原本是这天上最得天独厚的仙女，每一天都让自己的样子变得最完美，但是现在……
月儿真的看不得她这样。
麝女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我怎么舍得他为我等下去？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月儿微怔，若有所思：“是要我下凡，让他别等了吗？！”
麝女冷冷一笑：“你认为，你有让他听话的本事吗？虽然他老实憨厚，但是，他倔得跟他养的那头牛一样，根本不会听你的话。”
“我不愿他等我到死，更不愿他找我到死。”
月儿叹了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为何物……
谁也不知道，谁也无法控制，遇到它，谁都是输。
麝女慢慢开口：“你幻化成我的样子，去要一封休书，就说，娘家说了一门亲事，比他……”她哽咽道，“千好万好，就说，我不要他了，让他给我一条出路，好聚好散。”
月儿复杂地看着她。
“我没有娘家，所以，他一直想去看看，我都推辞了。正好??如今你可以说成，没脸带他去回娘家，因为他什么都没有。”
麝女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
月儿紧张地看了看树上的果子，几乎变成透明的了。
她看着麝女脸色惨白，就知道她在受着诛心之痛，“别再想他了！你为他受了那么多，可他会恨你，会忘掉你，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去，从今以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在受着这诛心之痛了，你不是在为你们两个人而受罪了，究竟值得吗？！”
麝女咬牙，忍住痛，说：“值得。值不值得，你心里难道会不晓得？！”
月儿悲伤滴看着她：“我情愿和你回到以前互相看不上的时候，也不愿你在这里受这种罪！！”
树上的断心果慢慢恢复成了白色，不再那么可怕的透明了，月儿看着她，松了口气，不敢再提那个男人，她只是说：“你放心吧，你交代好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好的。”
麝女感激不已地凝望着月儿，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才闭上了眼睛。
“断情绝爱？”她低低地笑了，“若无悲无喜，永生永世，又有什么意思。”
月儿心情复杂，往住处走去。
路上，遇到了月老。
她看着他无论何时，都满身的红线，眼神微凝，迎了上去：“月老。”
月老深沉的点点头。
月儿问：“我忘了问，麝女爱上的那个凡人叫什么名字了，不然，我挺想知道，在你这里，有没有他的红线。”
月老闻言，看向月儿：“那个人叫做张郎。”
月儿没想到月老真知道，她惊喜了一下，“那可有他的红线啊？”
月老道：“他此生无妻。”
月儿不可置信地看着月老：“是因为，他一直在等麝女吗？”
月老微沉默，最后，点头。
月儿差一点就哭了出来，红了眼眶，她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
可悲伤仍然急流成河，“麝女还要我，去凡间，告诉他，麝女不要他了，叫他能重新开始。原来，他即便知道，麝女不要他了，他还是坚持着在等，等麝女，回心转意吗？！”
月老肯定地说：“是的。我给他牵过无数红线，却都在半途断了，他心中的执意，也许有一天，能够从凡间超越天地，也许，也能成为他们的转折，可那个时候，到底有没有可能会来到？我们都不知道。那个时候，麝女还在不在，我们也不知道。”
月老话说的到这里，才渐渐多了起来：“断心果，能不能给麝女存活下去，等到张郎，我们都不知道。”
“最有可能的就是，麝女最终相思无治，断心果，取了她的心，她魂飞魄散，而张郎也没有那个本事，超越天地，死在了人间，因生前招了仙女，会被打入地狱，不得超生。”
“毕竟，奇迹很少，无论在天上地下。”
月儿站在原地，艰难地开口：“如果是这样，我还要下凡吗？”
“这是张郎一劫，他此生无数劫，全因为他前世拆散人的家庭，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此生，只为来还债，仅此而已。”
月儿闭了闭眼，难受极了：“我知道了……月老，你说命可以改变吗？”
月老说：“那不公平。”
“什么？”
“月神，这是轮回啊！前面好人，下辈子就该享福，前面坏人，下辈子就该受罪，这才是自然之道，改命？那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