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裴十

这一晚就真的晚到了日落西山时分。

自家小姐当家里的事一点也没发生一样,依例吃完斋饭,还去竹林打了套拳。

问兰将行李都收拾好了,却听得她道,“不急,我先去喂个鱼。”

喂鱼?

寺里东边有面池子,上头有一座不同其他院子的高桥,在桥上站着能看鱼,在桥下站着,也能看见鱼。

池里养了不少鱼,各式颜色都有。

没看见过这些稀奇鱼种的问兰,若换在平时,早高兴死了,可现在,家里有事情,自家小姐却一点也不着急,她能不糟心嘛。

自家小姐在桥下喂了一会鱼,抬头,就看见二小姐也来了。

问兰起身给二小姐让了位置。

长宁半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鱼粮,撒到水面不过瘾,手竟伸到了水里面,一群鱼围着她的手在打转。

沉芫看不懂,不知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为何还能如此静心。

“长姐。”

沉芫唤她长姐,是从清平宴那日开始的,从前她只唤她的小字。

“嘘。”乐山伸手示意,“别把我的鱼吓跑了。”

沉芫干脆蹲了下来,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看,也盯着水里的鱼看。

看了片刻,轻声疑问,“长姐不急着回府吗?”

乐山的手指在水里拨了拨,抬起眼睛,去看沉芫,沉芫的性子很好,只是稍有一些地方不足,乐山问,“二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爱管闲事了?”

沉芫一愣,神情变得诧异,而后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抿了抿唇,彻底闭上了嘴。

“啪——”

从桥上忽然掉下来一把小折扇,打到了乐山的手边,惊碎了一池的水,也惊到了她的鱼。

乐山皱了皱眉头,这一腔兴致无端被搅个稀碎。

伸出了手,点了点食指上的水珠,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人都说,京城有几位才情动人的仕家女,貌比洛阳的牡丹艳,才色比得上进京衍考的游客人。

而其中,裴家的裴定苒当属第一,早些年,参加宫宴时,逢和战事初平歇,在座上席即兴作诗了一首,就被圣上薄以才字一说,这几年,谁都知道,裴家十姑娘,是皇家内选的人。

众人亦在猜测,这位才情惊艳的佳人终要落入哪位皇子府,可惜的是,据乐山所知道的,裴十虽在郑王贵入东宫为太子那年,被指婚为太子妃,却独独红颜薄命,那年就生了场大病,香消韵损,到年尾便去了,没了这个福气。

在乐山记忆里,裴定苒一点也不像她七姐,更不与她交好的昭懿公主想像,倒真的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一行一止,皆有分寸。

朝上头看去,只见她杏眼含水,脸色稍有惊慌,大概也没想到手里的扇子就掉进了水里,撞上乐山的视线,她微微点头,以示见礼,“可否捡下扇子?”

真是个清冷的美人。

小折扇在水里,被鱼顶的来回打转。

乐山朝上头看去的同时,沉芫也朝上看了一眼,不明白裴定苒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们俩家的两位姐姐可一向不和。

依长宁的性子,多半道一声歉意,定转身就走了。

然而下一秒,就在沉芫极其诧异的眼光里,她看见了乐山,略略弯下腰,真的将那把扇子捡了起来。

乐山觉得捡一把扇子不值得什么事,微弯腰,看清了水里的倒影,慢慢起身,装作不经意的朝前头瞥了一眼,神情未变,将折扇握在了手里。

沉芫有些诧异,看见她这副样子,眯了眯眼,没作声。

转身回到桥上,左手掀起衣裙,迈脚向台阶上走去,乐山当面将扇子递给了她。

裴定苒伸手,随手覆上一面帕子,上头还绣着两朵红梅,她言,“多谢。”

“客气。”乐山将扇子轻轻搭在她手上,扇子带水,浸湿了两朵颜色正好的梅花。

转身领着沉芫下了桥。

不明所以。

沉芫庄庄事都看不透她,跟在她身后往桥下走去,才走两步,只见面前悠哉游哉的人又停住了脚,走近两步,朝她的脸看去,瞧见她的脸夹带着一丝笑意,分外柔和。

听到她道,“你闭上眼。”

嗯?

沉芫疑惑地向她看去,她眼神示意,不容置喙,在说,闭上眼。

沉芫便闭上了眼,刚刚闭上,耳边就是一阵风,顺速飘过,快得她没反应过来。

然后是一道从远处传来的噗通声,听着像是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夹带着水花被溅起的碎声,继而落下。

晃神间,听见老远老远的声音,“下桥吧。”

沉芫睁开眼,唬了一跳,明明刚刚还在身边的乐山,这会却已经到了水对面。

她提起裙子,忙跟了过去。

陈家姐妹走了有一会,独留裴定苒在桥上。

今日清闲,想一个人去桥上吹会风,所以遣了一众丫头的跟随,没有想到,在桥上遇见了七姐嘴里常常说的陈家那位长姑娘。

眼睛都没有看清楚,那人已经点水过了水塘,站到了岸对面,然后,一道进水的声音传来,有人落了水。

她数了数,有三个。

日薄西山,乐山骑着马,领着两位妹妹,一路下了山。

一个时辰边近的功夫,回了府,城中已灯火通明,高光照起。

刚刚进入巷子,守巷子的人提着灯笼,初一看见,就喊了起来,“大小姐。”

没想到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在等她,难道诸位都不需要用晚膳的吗?

而那头,琉璃灯下的华服蓄爷,端着白面瓷碗,在丫头的伺候下,拿着勺子正在喝汤。

“七爷,今儿这汤怎么样,小厨房那里,新换了一位从金陵来的掌勺,奴婢尝过了,这汤一点也不油腻。”

暗香自问,自家蓄爷精细无比,在吃食上,那绝对是体现了个完全,筷不过二,一日能吃得进嘴的饭比不上在院子里做事的下等丫头一餐的量。

一桌的菜食,每日皆是新鲜取材,且一日不重样,到头来,全赏了底下的丫头们。

所以七爷的崇光院,放眼望去,丫头们各个面色红润,脚盘稳劲,按大夫人说给七爷听的话,是这样的,她说,璞儿,你这院子里的丫头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壮实,瞧瞧你自个儿,瘦得能被风吹倒,什么道理,你们这底下的丫头,难不成私底下还克扣了你的用度不成?

这么说,可就太委屈了,主子吃不下饭,急坏了暗香。

蓄爷在这里端一碗汤,人家吃完一顿饭的功夫,他还没有喝掉两口。

眼巴巴着看他进第三口,屋外头这时有了声响。

“爷。”扶九进屋来,明显有话要说。

“嗯。”沈璞放下碗,接过帕子,拭了拭嘴,“什么事,说。”

“这,”扶九脑袋里想的,还是那日自家主子被那姑娘堵在寺门的事,“陈家那姑娘,身手十分了得,十里之间,功夫斐绝的暗卫她皆能察觉,您派去的那三个,全,呛了水。”

话说完,扶九抬头看自家主子的神情,竟然是正常的。

沈璞闭了闭眼,沉了些气,与扶九说话,压低了两丝气息,“去找几个会凫水的,继续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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