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慈恩寺

慈恩寺建寺百年,香火不断。

到寺门脚下,仍能听得寺内恢宏绵泽的钟声。

青寺苍翠,埋在山头,落了轿,陈媛便迫不及待地往台阶上走去,“听说昨儿韩王殿下就入了寺,我们可快些,赶紧选一处幽静的厢房。”

听见陈媛说话的沉芫,并没有搭理她,瞥了她一眼,只道,“若是连你都能知道的消息,那今儿也不必进去了,现下厢房一定早早满了。”

走了两步,看见乐山在墙头伸出来的古树下驻立,侧身向仅有几步远的阶梯望去。

实在是长姐的模样过于肃穆,沉芫想上前说两句话的想法终是停了。

“长姐,”出声打断乐山沉思的陈媛,早已等不及,她站在寺门,伸手来唤她,“快上来啊。”

“来了。”

拜了门帖,小僧领着一行人往后山的方向去,“施主来得不巧,前山的厢房已经客满,只剩下这里的住处,还望见谅。”

“怎么回事啊,明明半个月前家里就着人来说了,你这怎么连厢房都安排不好。”看到居处,哪里是什么厢房,房梁陈旧,门缝不紧,陈媛当即板了脸。

这要是左山,那韩王殿下来了,她岂不是要跨过整座寺庙才能看到殿下的英姿。

“施主见谅,这,小僧也不知。”

厢房的安排,轮不到他管,小僧负责的,也只是领客人到住处,交代些相关事宜而已。

归根究底,还是陈家的门第低微了些,连接见的僧客也不过是寺里的小僧侣。

乐山不欲计较这个,“无碍,请小僧引路。”

陈媛还想再说什么,就被身旁沉芫冷脸的样子给噤了声。昨夜里的事她还记得很清楚,母亲被两位姐姐气疼了胸口,夜里连觉也睡不着,可见二位姐姐的能耐,在她们面前,她还真不敢像在家里那般肆意喧哗。

撇了撇嘴,不情愿的跟上了。

来寺里小住,乐山的心思是纯净的,进了佛寺,越往院内走,心越静。

从前她不信佛,但重活一世,连这样何等稀奇的事却都发生了,一旦沉下心,她便觉得,有些东西,应当敬仰。

稍在屋内休息,便去了前厅,慈恩寺百年香火,各院僧侣大大小小,来往可见。

金身正佛在前厅,余下百座,乐山并没有一一走遍。

今日进山上香的百姓不少,达官贵人在后厅拜小佛,送了香火钱,便了事了。

乐山不嫌这个麻烦,既入了寺,应当去前头拜一拜。

听说她要去正门首寺,沉芫摇头拒绝了,陈媛自然也不肯去,只是拒绝的言辞没有沉芫说得圆满,“长姐你要去你就去吧,媛儿上山来,走了这长长的山路,现下腿也酸软了,实在走不动,就不陪长姐你去了。”

坐了一上午的软轿,怎么能觉得累。

乐山本就不打算为难二人,遣着问兰,领了香火,径直去了。

正寺前,不下百余僧侣在广场上卧膝念经,而两旁,正是从山下绵绵不断往山上来求福的人。

骤然看到这么多人,问兰怵得慌,“小姐,要不咱拜一拜就回去了。”

“嗯,拜一拜就行了。”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就在这门口拜一拜就算了吧,再往里走,要等到什么时候。

乐山整整等了一个时辰,才轮到她进香。

问兰递给她三根香火,乐山站在佛像下,看了良久,对问兰说,“再进三根。”

以前有老人说,进香三炷是为自己祈福,六炷为两辈人祈福,九炷为三代人祈福。而十三是一个极致,十三炷香就是功德圆满的高香。

乐山做不到极致,也不敢奢求功德圆满,两辈,两世轮回,她期盼,这一世能活得恣意些。

叩首进礼,乐山一一做到。

上前进了香,见到一旁看香火的僧侣,那僧人与她道,“施主虔心虔意,若求姻缘,请往左边走。”

乐山摇头,“小女不求姻缘。”

她唤问兰上前来,“拿三百两给这位僧人。”

问兰惊一跳,只想说,小姐,这可是你在城外的庄上半年的收成呐。

那僧人瞬间眉开眼笑,“施主是有福之人,佛祖保佑你。”

“承蒙吉言。”

从寺里走出来,问兰叹了口气,“小姐,说是陪二位姑娘来寺里小住,我见着,哪个都没有你虔心,只看着你这一连串的行为,又是进香又是捐赠,倒像是你特意要来这寺庙一样。”

说了这么多,乐山觉得问兰是心疼她大笔捐赠出的银钱了,“那明几日,就从我的用度里扣,省下这笔开支。”

“小姐。”问兰说不过她。

乐山来寺,不比几个妹妹。

陈媛盼着要来的缘故,她自己藏不装,已经说的人尽皆知,她便每日,闲来无事,都往前山跑。

寺里的日子清闲,乐山每日在寺里,着问兰为她研磨,她抄颂道德经,短短两日,已经抄眷了不下六遍。

“小姐,你若真是闲不住,不如像二小姐一样,寺里僧人众多,有名望的也有好几位,你大可以学着二小姐,去找大师们论论经,说说话都好,也比你总在屋里待着强。”

“问兰啊,我抄道德经,乃以静心,你不懂,清净的日子难有。寻人问经,一则我不是懂经的人,落了俗套,不合我心,二则,若真有名望的大师,必是寺里闭门深就,我又怎能轻易寻上。”

谁说她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出去的,她每日辰时与傍晚,都要去后山的林子里打打拳,练练剑的好吧。

后山很是清净,与其说清净,不如说穷困得很。在这一处住的人大抵是像陈家这样的门第,听说韩王入了寺,众人又赶着去前山去看,前山的流水曲桥,又有墙脉相隔,才是真正的大雅。

所以后山的竹林,除了每日担水的小僧走一走,乐山便再也没瞧见旁的人。

如往常一样,乐山捡了根竹枝,寻了处不妨碍小僧走路的地,静了静心,闻风声。

十六岁的妙龄,如若不经训练,不敢操持这样的剑法。

在军营里待了两个月,如今握一株竹枝,她渐渐有了感觉。

起身第一式,复回旋,整个山林的竹叶仿佛都在晃动。

几个招式下来,乐山扔了竹枝,向上抛起,纵身一跃,换右手来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带动衣袖飘飘,刚刚落地,远处一声空灵之声传来。

“咚……”

何人在林中奏琴。

此声老熟,一声已弥漫整个山林,正在乐山怔神间,远处的琴声断断续续又传来,且一声比一声有力。

阁下若不嫌吾则扰性之,何妨持剑尽舞作陪一。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一曲毕,乐山还没有结束,剑换左手,做最后扫尾,前倾挥去,面前劲竹,竹叶纷纷落下,落了她一肩膀。

乐山后退一步,收了竹枝,贴靠在身侧,抖落了肩头青翠的竹叶。

暗暗呼了一口气,不想,到如今的年龄,她就这般进益了。

竹林惊曲,乐山放下竹枝,私觉得要去给这位为她颂曲的人见见礼的好。

走了两步,只见在流水小山头,坐着一位年纪尚足的老僧。

其身上的气度,不同于平日看到的住持等师父。

乐山忙见了个礼,“惊扰大师雅兴,小女之过。”

“山林皈依,你不扰我,我不扰你。”大师抱琴在怀里,面色和善,看见乐山,浅浅笑出声,“施主不必客气,初见施主,有觉如见有缘之人,能和贫僧一曲,乃是贫僧的幸泽。”

这话说的,不知大师如何看出的。

“大师不见怪便好。”

大师一身白袍,抱起身上的琴,定眼又看了乐山一眼,忽然说,“施主,不妨随贫僧去喝一杯茶。”

乐山怔怔地跟着去了。

进到大师所在居所,乐山直觉,这果然不是位一般的僧侣。

在院子里,树底下那头石桌上坐下,有小僧端着茶过来,乐山被如此厚待,尚有些不真实。

不敢去饮茶,在院子里独独坐了半个时辰有余。

茶已经凉透,大师才从屋里走出来。

大师手里拿的,还有一个檀木盒子。

“施主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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