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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比如小萝莉,比如我爱你

他猛地顿住脚步。

那一句他还活着,霎时叫他热血沸腾!

“此话当真?”

他转身折了回去,亢奋得眼角都在颤抖,与方才决绝的姿态简直判若两人。罗浅大力点了点头,流着泪道:

“千真万确,他当年只是被一个商人收养了,所以你们在孤儿院找不到他,他还活得好好的,可是那家人破产了,不得已又将他送回了孤儿院……”

他大脑嗡嗡作响,思绪一片混乱。

过了好久,才勉强消化这些信息量。

“所以……他还活着。”

翻来覆去,只这一句。

他和阿轩曾亲手接生的孩子,那个由他剪断了脐带的孩子,他们的小彩阳……还活着。

他还活着。

“没错,他还活着。”

眼眶一热,他也忍不住要哭。

重重一口深呼吸,他竭力保持着冷静,望向那个阿富汗军官,“如果我答应去,如果这一次战斗告捷,你能不能答应我,帮我办手续,我要收养他。我要将他带到德国抚养,可以么?”

“没问题。”

留着络腮胡的军官淡淡笑了,唇角的胡子也微微上扬。

太好了……

其实,这才是无数个不眠夜,盘踞在他心头挥散不去的阴霾。如果这就是良心难安的感觉,那么这些年,每每夜深人静,每每身侧她已安然入睡,他却难以入眠,如果这就是良心不安,那么小彩阳,便是他不安的缘由。

他们都曾认为,有些事,无能为力。

可是,不是的。

有些事回过头来想一想,是可以尽力避免的,如果当初,他们没有将他直接送到恤孤院,而是找一个靠谱的人家,亲自为他找一个靠谱的人家,将他安顿好再走,他的命途是不是也无需如此多舛?

如果那一年重返阿富汗……

他和阿轩能再接再厉,哪怕只是稍微打听一下,他究竟去了哪里,而不是潜意识里认定他已经不在了,这些年……

他是不是也不用吃那么多苦?

无数个不眠夜……

他也会在心底无数遍质问自己,小彩阳,真的死了么?

他会不会,还活着?

结果,他真的还活着。

他曾为他剪过脐带,脐带被剪断了,他与亲生母亲之间唯一的纽带断了,无形中,却与他建立了一种坚不可摧密不可分的关联。那种感觉,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可是风筝线不是自己断的,而是被剪断的,是被你亲手剪断的。

你眼睁睁望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你也以为自己无能为力。

你以为这就是命运,就像那阵风,只能载着它越飘越远。

你也以为,你只能任凭它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无影无踪。

可是,即便是断了线的风筝,迟早也会飘落。

在没有风的时候,它迟早也会掉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所以,才会有追风筝的人。

他现在,就要去做这个人。

这一趟阿富汗,非去不可了。

可是,他向她隐瞒了小彩阳的存在。

他只是不希望她胡思乱想。

他想等战斗告捷,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告诉她,再与她商量:亲爱的小萝莉,在咱们生自己的混血宝宝以前,我能不能先给咱们的宝宝,找一个巧克力肤色的哥哥?

我曾给他剪过脐带。

给他换过尿布。

几乎就是我自己的孩子。

所以,能不能请你,也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他在飞机上,无数次默默地排练着这段话,每一遍心尖都是一次柔软的颤动。

小萝莉……小萝莉……

小萝莉呀。

有些名字,念多少遍都不觉得腻。

有些话,说多少遍都不觉得啰嗦。

比如小萝莉。

比如我爱你。

又比如小彩阳。

他满心欢喜,满怀期待,到了喀布尔,到了那座恤孤院,却没能如愿寻到小彩阳的身影,失魂落魄的同时,他怒火中烧。

“你骗我?!”

罗浅跟他一起去的,也慌了。

“不,没有……”

她急着解释,惶恐却叫她看起来是做贼心虚,他愤怒地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就在恤孤院的后院里,伴着下午两点的烈日,额角青筋毕露,眼眶通红。

“你敢骗我,你利用小彩阳骗我?!”

“孟皓尘!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骗你?!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也许又被领养了也说不定,你不知道,小彩阳长得讨喜,性格也很乖巧,也很擅长做风筝,很多人家想要他!”

“他是我带过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勉强冷静下来,一把推开了她。

“他究竟去哪里了,我自己去找就是。”

“皓皓!”

她追上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咱们一起找!”

他们找了整整三天,未果。

他不知道,罗浅究竟有没有骗他。

他只知道,小彩阳,又成了下落不明的人。那只断了线的风筝,究竟掉落在了哪里,不得而知。就是这三天,他在曾经潜伏着作战过无数次的野地上,眺望着漫天的星河,想起很久以前,与尚天的那一次谈话。

尚天说过,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如果,他注定辜负小彩阳。

那他究竟,有没有做到问心无愧?

他想,对小彩阳,他断然是有愧的。

可是……

他至少,可以不辜负她。

他当晚便决定返程。

就像他说的,什么任务,在他眼里都比不过她,既然小彩阳找不到了,他至少还能回去找她。可就是那一晚,部队遭伏击,他作为经验丰富的前狙击手,不得已重返战场。

直升机上,敞开的舱门里,他举起了久违的狙击枪。

他在夜视镜里寻觅着潜伏的敌人,殊不知,自己早已出现在敌人的瞄准镜里。他左肩中弹,并未伤及要害,可直升机也遭到子弹射击,剧烈颠簸了一下,他被甩了出去。

沉寂的夜色里,有一片亮晶晶的纸片随风而来。

是椰子糖的包装纸。

他坠落的身子,遥遥望去,也如一片纸。

如一片叶子。

那天,她做完毕业演讲,收获了无数人的祝福,就像曾经恋爱时,众人皆知她跟那个叫做孟皓尘的男孩子,是一对恋人,如今大家皆知,他们是一对未婚新人。

她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那枚订制的戒指。

他临走时,亲手为她戴上的戒指。

她没有去参加毕业舞会。

只因没有他的毕业舞会,索然无味。

她回了别墅,全家人都在。

hannah、姨夫,她的父母,那天就连mark都在。老管家举着电话慌里慌张跑来时,他们正在后院准备烧烤吃,她最先注意到一脸惊慌的老管家,心头一紧,霎时也慌了。

“怎、怎么了?”

“是阿富汗来的电话。”

老管家将电话递给她,她被钉在了地上似的,一动不能动,浑身都僵住了,一阵彻骨的寒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剧烈的惶恐叫她浑身颤抖,在五月和煦的夜风里,她竟打起了寒颤。

mark在她身旁,先反应过来,正要过去接电话,她却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夺过电话,用微弱到近乎听不清的音量,说了一句普什图语,与他相恋三年,她已会说一些日常普什图语。

只一句:

“他人呢?”

“请问,您是他的未婚妻么?”

那边的人却说着不太流利的德语,显然是特意要来传达什么重要讯息,他们找了会说德语的人。

就是那一霎间,她心若死灰。

他们说,他牺牲了。

尸骨无存。

也许掉在了某个山沟里,也许掉进了某条河里,也许不小心触动了地雷,灰飞烟灭了。

总之,他不在了。

就是那一晚,就是那一刻。

她这场美梦,终于醒了。

全家人都看到她接了一通来自阿富汗的电话,她平静地说了几句话,将电话递给老管家,正在mark要上前扶她一把时,她已一屁股跌坐在地,咧咧嘴,想嚎啕大哭,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心口被那团剧烈翻涌的悲痛堵住了。

一并堵住了喉咙。

她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概漫长的三秒钟后,近乎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悲痛冲破了胸口。她这才“呜哇”一声,旁若无人,撕心裂肺,哭得像个孩子。

“皓皓!皓皓!皓皓!”

原来,这就是天崩地裂的感觉。

原来,曾坚不可摧的天空,一霎间就分崩。

崩裂过后,蚀骨的黑暗。

全家人冲了上来,却没人敢扶她。

“皓皓……”

她瘫坐在地,哭到嗓音暗哑,哭到喉咙肿痛。

她左手的戒指,静静地泛着一层流光。

仿佛永不泯灭的光芒。

索性毕业了。

接下来一整周,她瘫在床上,浑浑噩噩。

饭,实在饿了吃两口,茶,凉透了喝几口。她整整一个礼拜没有下床,一个礼拜后,竟迎来例假。她也没想到,整整一礼拜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的自己,整个灵魂都要被掏空的自己,身体里竟还有如此鲜红的血液。

这些血液,竟还能染红大片床单。

她坐起身子,盯着身下大片晕染的殷红,微微蹙起了眉头。

真的是……

例假来了么。

她忽然想起那一夜,他临别那一夜,他第一次全然赤身裸体与她结合了一番,他在她的身体里面,留下了那样热忱的痕迹。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剧烈的惶恐迅速传遍四肢百骸,她听到自己牙齿因剧烈颤抖而互相碰撞的声音。

这声音,是这样刺耳。

这刺耳的声音,叫她头痛欲裂。

她疯了般掀开被子冲下了床,却因卧床太久又没怎么吃过东西,血压血糖都很低,起得太猛,结果眼前发黑,重重一下踉跄,“咣当”一声,整个人膝盖着地狠狠摔在了地上,双腿间又是阵阵热流。

“呜呜呜……”

她低低地呜咽出声。

这一跤,仿佛连胸口翻涌的悲痛一股脑摔了出来,如一团热流,赫然冲破了胸口,随即又化作一团蚀骨的寒意,钻透了灵魂。

也是这一跤,摔得思绪清晰起来。

“皓皓……皓皓……”

“皓皓……”

她看过无数小说,看过无数电影。

看过无数故事,无数情节……

她知道,她不是流产了。

只是例假来了。

因为她压根就没有怀上。

例假与流产,这两种感觉,她还是分得清的,哪怕她压根没有经历过后者。

可是她知道,她没有怀上。

为什么呢?

如果她怀上了,他们之间好歹还有一个孩子,他好歹还有一个后代,他的生命,能得以延续。

她应该怀上才对。

她多希望自己能怀上。

可是,没有。

他留给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寥。

“皓皓……”

她瘫在床上昏昏欲睡,饿得胃里反酸,“我好饿,你快去给我做饭……我想吃你做的香茅炒牛肉了……还有那道buburchacha,我想吃了……”

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窗帘大敞着,凄清的月色满溢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层不规则的阴影。

“我睡不着,你给我读……”

“好不好,我想听你讲故事……”

“皓皓……”

哥哥曾说过,她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说的了,总之他说过,他当初在乍一听闻嫂嫂过世的噩耗时,头开始也是拒绝接受现实,是愤怒,是暴怒,是恨不得要将全世界都攥在掌心狠狠撕裂的愤怒。

人在极度悲痛时,第一反应也是愤怒。

愤怒过后,才会接受,之后才是疗伤期。

例假走后三天。

她才刚刚迎来愤怒这个阶段。

她拒绝接受这个现实。

全家人都劝她出去散散心,她怒吼着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就是那一晚,她终于拨出了哥哥的电话,远在帝都的哥哥嫂嫂,尚天simon,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喂?”

电话接通了,是哥哥低沉的声音。

这熟悉的声线,明明是这么低沉的声线,却像是一阵暴怒的狂风,像是汹涌的潮水,赫然将她吞噬,吞噬还不够,还要狠狠地撕裂,恍惚间,她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被撕裂成了一片片。

在风中摇摇欲坠,飘飘荡荡。

像是枯败的落叶,此生此世,再寻不得一个归宿。

只能随风飘荡。

或腐败,或成灰,或湮灭。

“lo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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