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不亏欠相尽欢
月光似乎越来越亮,天空中竟挂了几颗星星,像是在等她孤独前行之后的洗尽铅华,他于书中见过太多的修饰,亦无法在此时去形容这样一个她。
较于十年前,现在的她虽清冷的让人难以接触,他却如饮罂粟般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面前的伊人是他念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盼来的,尽管她视他于陌路,是个不相干的人。
云家小姑娘啊,原来已经长大了。
盒子里头是个小瓷瓶,同样,雕刻着一枝腊梅,红梅点点,仿佛能听见开花的声音。
她疑惑地瞥向邢牧之,从他眼里,竟看到了期待。
不是求生的欲望。
呵,蝼蚁况且还有求生本能,这世间,竟有人,没有求生的欲望,真是奇观。
手指触碰瓶身,一块异样的凸起,令她讶然,这标志,是云家独有的,不是嫡亲血脉根本无从得知,他怎么会有自己的东西?
莫非是,父亲?
拿着瓶子的手一怔,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再低头时发现自己已经抽了盖子,黑洞洞的瓶口像是要将人吸了进去。她倒出来的是一颗药丸,晶莹剔透,说是珠子也不为过。对着月光,冒着丝丝寒气,信手覆上,化成千丝万缕消失不见。
灼灼月光笼罩下来,平添了几分神秘感,衬的她犹如下凡的精灵。
斗篷跌落,一头青丝露了出来,她怔怔的看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明明是痛苦万分,却嘴唇上扬。
乖巧的模样,一如当年后花园的他。
“这是你的?”待她小步跑到,小哥哥已经抱起了雪影,姿势同画像上嫦娥抱玉兔。
别说,还挺好看的。
平时甚少近人的雪影竟改了性子,爪子上的利爪还没长出来,被它缩着,眼前的小哥哥比她高了些许,站在他面前,更显得她娇小。
都说宠物是会享受的,就算是雪影也不例外,大概是寻了个好位置,一副心安理直的模样躺着,享受着怀抱。
“雪影,回来。”
她娇喝着,气势倒是有几分,可年龄过小造成的落差使她看起来更像是在撒娇,软糯的声线配上稚龄孩童该有的小身板,待她抬起头来,他才看清楚她的面容。
作为相国之子,见识也算是不少的,都说在审美面前不分年龄,对于见惯了美人来说的他,倒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女孩,仅隔着面纱也令人动容。
那时的长安城中,久负盛名的便是后来成了皇后的元蝶衣。
因是医药世家,这元蝶衣从小便生的肌肤胜雪,即使处于众多女子中亦尤为突出,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婉转流连之际,自有一番风雅高贵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据说当今圣上亦是一见钟情,便立其为后。
而眼前的小女孩,不同于元蝶衣的明艳,却有容纳百川的气势,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到了这句话。
“在下邢牧之,不知姑娘——”还未等他说完,抱着的被叫做“雪影”的它扭了扭,继续窝着,这小脾气也不知跟谁学的。
养了这么久,这才见了个外人就抛弃她了,还颇有宣战风范,她真是气急了,难为小短腿的她跨了两大步想上前夺回,被惊吓的雪影扑腾两下爪子便蹿了下去。
饶是他也未曾想小女孩突然发难,手中一空不由自主的向前抓去。
包裹严实的斗篷,被一把抓下,长长的头发瀑布般垂落,她回眸,没错过他眼中的错愕。
“小人。”
隐瞒多年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她恼羞成怒,伸手将他推下了池塘。
少年银发,是天下大不忌,正是这样,父亲对外宣传她身体赢弱,一律不见外人,就连生活起居,也是母亲一并承担。
她回过神来,想起母亲,那个温柔端婉的女子,因着生她时落下病根,最终没能挨过寒冷的冬天,而父亲也在她八岁时撒手人寰,偌大的云家,孤零零的剩了她一个。
朝阳阁内只听见她一个人的呼吸声,靠在床沿的少年,不复当年的青涩,眉宇间隐隐有包容天下的度量,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
也罢也罢,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当年那一推,只是气急了的冲动,到家后亦后悔怎下狠手,再后来,两家断绝来往,邢家公子缠绵病榻的消息便传开来。
小小的落水竟留下了行动不便的病根,她以为只是传闻夸大了,事实比想象中的更悲怆,病来如山倒,拖着这幅孱弱的身子,苦苦十年坚持,只为了等自己。
值得吗?
这问题大概是没有人能回答了。
她消失了多年,他便病了多年,饶是再清冷的心,也抵不过自己的内心谴责。
无论开始如何,一条生命是在她手中枯萎的。
想来那时的她不过三岁,但他呢,不过五岁却隐约有了一国之相的风范,连圣上都说等待他的成长,谁都没想到,甚至是她都没想到,她成了刽子手,那个光芒四射的少年,最后是被她生生折断了羽翼,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长安城都在为他而惋惜。
邢牧之,终究是我云初霁负了你。
她喃喃自语,附身吻住他已失了血色的唇瓣,屋内大亮,如同白昼。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制,封闭了十年之久的病体,呈现出一副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的迹象。
自此以后,两不相欠。
微弱的烛火几番颤抖,最终也未能熄灭,在黑暗里摇曳身姿,照出一抹光亮,墙上的雪景,几笔勾勒,在这夜色中越发空寂。
次日,邢相国以小儿静养祈福为由,送往京城最负盛名的乾云寺带发修行,相国府自此闭门不见客,而云家更是夜晚连灯都不点了。
一时间,邢府公子病危的消息更是传的满天飞,而相国府却未做任何回应,众多世家想要一探消息,都被驳了回来,久而久之,此事也就被慢慢遗忘了。
时间,果然是治好创伤最好的良药,悠悠众口,抵不过岁月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