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尘封隐秘缓缓歌(一)
皇宫,御书房,秋高气爽的日子,御书房的四壁厢里却各架起了一只火炉,嬴梨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在车上时,他就已经冷得全身发抖,到了皇宫门口,虽强撑着想要自己行走,却冷得迈不开脚步,后来还是霍澜风把嬴梨背进了御书房。
一进御书房,霍澜风立即喊来了宫中医术最为高明的三名御医,可等这三名御医跌跌冲冲的跑进御书房,看过嬴梨的伤口,全都束手无策,不但无法开方解毒,连中的是什么毒验不出来,三名御医担心这位天威难测的皇上降罪,便开始绞尽脑汁的出主意,一个提议用大补药固本,一个提议金针放血,解缓毒方,还有一个干脆提议以毒攻毒,总之是各持己见,生怕皇上责罚他们不尽心。
但嬴梨只是挥了挥手,便命这三名御医退下,他不想再耽误这宝贵的最后光阴来做这无用的医治,也没有迁怒这三名御医,他太清楚,亥阴是有多想置他于死地,涂在弩箭上的毒液也必定是无药可解。
“不知司南道是生是死,如果他在,或许能看出皇上中的是什么毒。”霍澜风急得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那御医道者司南道医术高明,可他昨夜忽然离去,生死不知,若说他是贪生怕死,那长安城开门时,也该趁机入城,可直到此时都无他消息,实在是令人费解。
嬴梨目光一闪,想到了司南道临去前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心里略微有了丝希冀,但体内发作愈盛的冰寒很快让他不存侥幸,药医不死人,这世上又岂会真有起死回生之术?
身体虚弱到了这个地步,嬴梨也不再强撑,在龙椅上躺下后便唤太监在御书房内架起火炉,端上姜茶,又在身上盖起了几层厚厚的毛毯,在御书房内的嬴继和霍澜风已热的满头大汗,可嬴梨的身躯还是在几层毛毯下瑟瑟轻颤。
一代以霸道立世的厉帝虚弱至此,霍澜风看的好不心酸,他知道皇上此时必定有许多话要和侄子诉说,见那些伺候的太监早悄无声息的退下,他便也打算告辞。
“澜风,你先留着。”嬴梨却叫住了他,还让这忠心的御林军统领走到龙椅前,“朕知道,你对朕一直都很忠心,所以也正是取你这忠心二字,让你当了朕十几年的贴身护卫,有一句俗话叫伴君如伴虎,任何人贴身伴虎都会如履薄冰,度日艰难,尤其伴的还是朕这只暴君虎,是么?”
无论哪个臣子听到皇上说出这样的话,都会立刻如坐针毡,霍澜风当然也不例外,他轻呼了一声皇上,就要当场跪下,嬴梨伸在毛毯外的右手轻轻一摇,制止了他的下跪,“你没听明白朕的意思,朕这话不是在问你,这些年的伴君不易,而是要告诉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把你放在如此重要的位子上。”
霍澜风老实答道:“臣愚钝,不知为何能得陛下如此信重。”
“因为你的眼睛。”嬴梨注视着霍澜风的眼睛,轻轻道:“当年朕亲自挑选侍卫时,朕发现,你每次在抬头望着朕时,眼睛里都会流露出一种崇敬,有这样眼神的人,至少不会背叛朕,所以朕把你安排在这个重要的位子上,可那个时候,朕还只是一个初登基的新皇,还没有立下任何值得人崇敬的功绩,所以这些年朕在信重你至于也一直好奇,你眼中对朕的崇敬,究竟从何而来?”
“澜风,如实回答朕这句问话,不要说一句善导善颂的废话。”嬴梨虚弱的语声里透出一股沉重,听在嬴继耳中,竟陡然感受到一股压力。
“原来皇上不记得当年的事了。”霍澜风却未品出嬴梨语中的沉重,反而有丝淡淡的遗憾,他抬头看着嬴梨,眼中还是那股不改的崇敬:“皇上,您还记得景帝四十三年,七月初九午后,在宫中御花园外发生的事吗?”
“景帝四十三年?”嬴梨皱眉回忆,霍澜风能把日子记得如此细致,那一天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极重要的事情,“那一年,朕才十四岁,还未入质草原,你说御花园外?”嬴梨沉思了片刻,却回忆不起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臣也才十四岁,因家中贫穷,被送入皇宫当了个膳房的烧火小杂役,那一天,前太子在御花园中赏花,宫中太监总管便命臣送一篮时鲜瓜果进园给太子,当时臣也不知,这等本该由小太监进献的行走宫内的事务怎会交由臣来做,但臣那是只是个小杂役,哪敢违逆总管的命令,又听说太子生性宽和仁厚,对下人也颇为关照,想着说不定能得些赏钱,倒也颇为高兴,拎着果篮兴冲冲的进了御花园…”
能终于说出旧事,霍澜风很有些激动,也难免有些啰嗦,但嬴梨听的很仔细,因为此时的他,必须要知道这名贴身侍卫对自己究竟有多忠诚。
听霍澜风说到前太子,嬴继心里则有些黯然神伤,这前太子嬴仁便是他生父,只可惜对这位从未谋面的生父,他实在是太过陌生,但听霍澜风说起太子性情宽仁,他心里又不自禁的为之自豪。
“那次是臣初次进深宫,年纪又小,心里难免忐忑,一个不留神,在御花园外的石阶上绊了一跤,失手打碎了那只盛鲜果的白玉篮,正惊慌时,被那位太监总管看见,他见状大怒,说臣打碎了太子最为心爱之物,必须严惩,当时便下令要把臣送去净身,做个苦役太监,臣当时虽然年少,但也知道做了太监便再不是男人身躯,吓得跪地大哭…”
“朕想起来了,当时朕刚好要去御花园玩耍,见你哭的可怜,而打碎一直果篮也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它是白玉做的,便让那太监总管放了你。”
听霍澜风这一说,嬴梨也终于想起了当年那件随手偶为的善举,自己也一直未曾把这微不足道的小事放在心里,却未曾想,当年那个哭哭啼啼的小杂役竟会一直感恩,又在数年后被自己选中成了贴身侍卫,而自己选他的原因又是因为看出了他眼中的崇敬,这世间事一饮一啄的因果,倒真是有些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