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狭路相逢跋扈侯（二）

与明月相比，燹翮则是天生的散漫不羁，不拘俗礼，一回京城他便带着一大帮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军士四处游玩，拿着厉帝赏的金银俸禄吃喝玩乐，还美其名曰这便是九死一生凯旋归的乐趣所在。由于燹翮生就一副自来熟的脾气，不论是三教九流，达官显贵，都能倾盖如故。所以他才回京城几日，便呼朋唤友，相交满京华，京城百官也人人爱与这位谈笑风趣，不端丝毫权臣架子的当朝红人结交，每日都邀约他喝酒赴宴，燹翮乐得带着部下四处噌白食，于是，在回京的第三日，他干下了一件让满朝官员都大呼痛快的事情。

那一日，燹翮应户部尚书等人的邀约，兴致勃勃的带着一大帮军中将士前往酒楼赴宴，席间宾主相宜，说风月，笑声色，喝到面红耳酣时，一位户部官员借着酒劲骂起了左丘暗。

燹翮好奇，当即问起原由，那官员便将左丘暗这一年监国所为一一说出，不论这说事的人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是一言燎原。一听说左丘暗杀人灭门，当众处刑的残忍，燹翮喝得通红的面庞当场变得铁青，嘴角不断渗出冷笑。

军中将士一看燹翮这神情就知道要坏事，这位一贯嬉笑油滑的军王脸上一旦露出这种冷笑，那就是他怒极之时。

果然，燹翮强忍着怒气听完，突然一拳砸翻了酒桌，随手掰下一根桌腿就冲出门外，直奔廷卫所，酒楼里的官员心知燹翮是要去找左丘暗麻烦，全都跟着追了上去，有的人是怕闹出事来想拦住劝阻，更多的人则是幸灾乐祸的想去看个热闹。

廷卫所中留守的皇廷卫见军王满面铁青的冲进来，忙赔笑上前，但跋扈二字似乎更适合此时的燹翮，他连一句废话都不说，直接找到左丘暗，抄起桌腿，对着左丘暗就夹头夹脸的抽了过去。

怪异的是，左丘暗似早料到燹翮会找上门来，既不躲闪也不还手，一声不吭的任由燹翮动手，但皇廷卫都对左丘暗极为忠心，见统领被毒打，一开始碍于燹翮的军王威望不敢动手硬拉，可等到左丘暗被打得口吐鲜血时，留守的皇廷卫全都红了眼，一个个抽出刀来就要跟燹翮拼命。

这下算是火上浇了把猛油，那些军中将士一路随着燹翮，见此情景哪肯让军王吃亏，立即冲上去放对开打。

酒楼里跟来的官员们全都吓醒了酒，哪像到这位军王会那么彪？二话不说就敢下狠手打，一副沙场上见到死敌的架势，一打还成了群架。虽然官员们私下里都想出口恶气，但看见两边人马一出手都是往死里招呼，眨眼就要出人命，官员们生怕担上干系，急忙上去劝阻。可两方一边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将士，一方是狠辣胆大的皇廷卫，全都是些手上只拿个杯子也要掰碎了往人喉咙上割的亡命徒，这些官员哪拦得住，眼看就要一场大祸，已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左丘暗突然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死命喝住了皇廷卫。

按说此时就该两方罢手，哪知燹翮的性子突然属了驴，不但不肯罢手，居然还要再蹦上去踹左丘暗，幸好得知消息的明月心急火燎的赶来，好说歹说，费尽力气才拦住了燹翮。

厉帝当日就被此事惊动，疾言厉色的怒斥了燹翮一通，当场命他向左丘暗赔罪，燹翮哪里肯服气，扬言说今日要是赔了罪，明日就去左丘暗家灭门，气得厉帝手足发抖，可也拿这心腹栋梁无奈，最后只得罚了他一年俸禄，又命宫中御医司南道去给左丘暗疗伤，还御驾亲临左丘暗家安抚。

朝中官员都看的明白，这次幸亏出手的人是燹翮，如果换了别人，别说皇廷卫要报复，皇上第一个就会下狠手。

不过这一次没人会去羡慕皇上对左丘暗的恩宠，因为他惹上了连草原人都闻名胆寒的燹翮，从那一天起，汉朝两大重臣的仇就此结下。之后的日子里，凡事得过且过，遇见谁都嬉皮笑脸的燹翮在这事上转了性子，专一挑左丘暗的刺，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大街上，见左丘暗一次就骂一次，有几次干脆又动上了手，最狠的一次甚至用雷行枪抽断了左丘暗一根肋骨好，连厉帝都喝止不住，全靠明月知道这老友的倔性，每次都及时赶到拦阻，总算才没惹出大祸。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向阴狠的左丘暗不知是顾念燹翮和厉帝的交情，还是忌惮他在军中的势力，居然硬生生忍住了这口气，不但尽量避着燹翮，还勒令皇廷卫不得报复。

大家都很清楚左丘暗为什么既避着燹翮，也不敢去报复他手下的军士，因为燹翮是出了名的护短，他会为阵亡将士多拿点抚恤去跟皇上争个面红耳赤，也会为了立功将士们的奖赏不公去兵部拍桌砸凳，如果左丘暗敢为了出气阴他手下军士，不说燹翮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威望，只他那敢再草原深处孤军厮杀的胆量，一个人都会去血洗廷卫所。

满朝官员都在庆幸这位杀人不眨眼的跋扈侯总算有了位对头，看到燹翮一次又一次的当众痛骂殴打左丘暗，众官对左丘暗的怨气也减了不少，有时看见皇廷卫气势汹汹的出动捕人，他们也不会象往常般两腿发虚，反站在一边暗暗冷笑：“神气什么？有种就去和军王撂撂？”

十几年过去，汉朝由兴而盛，一次次凯旋，一战战拓边，连都城也北迁到了牧马瀚原，但燹翮与左丘暗之间的过节始终未解。无论是厉帝压制，明月婉劝，都解不开燹翮对左丘暗的厌憎，而左丘暗虽得厉帝恩宠，也不敢当面与朝野威望皆如日中天的燹翮冲突，只得处处忍气吞声的避让。

但只要是明眼人都心里有数，以左丘暗的为人，绝不会真的咽下这口气，他只是在等机会，就如当年初监国时，看似诸事不闻不问，陡在一夜之间发起雷霆声势。

只不过，大家都以为，以军王的赫赫功勋和朝野地位，左丘暗这一世都等不到向他报复的机会。

谁曾想，就在今夜，就在厉帝决意再次集结举国兵力，一战吞并草原之前，军王和智侯这两位大汉朝的中流砥柱竟会突然背离厉帝，汉朝军甲中最精锐的禳天军与苍狼骑火拼两伤，而燹翮也在末路伤重时与十几年的死对头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