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中留痕,死地后生

一个念头瞬间占据了卫景离所有的心智……

他大呼道:“李锏!李锏!”

一直守在门口的李锏应声入室,跪在卫景离床前。.

“李锏,后殿废墟中可曾发现一支梅雕金钗步摇?”卫景离跳下床榻,抓住李锏的手臂问道,“就在遗骸的旁边?有没有?”

李锏见卫景离双目射出异样的光芒,大感意外,连忙道:“主上,这几日属下已派人清理过废墟,并未发现一枚类似的步摇……兴许是烧没了罢。”

烧没了?卫景离又将目光投射在焦黑的骨骸上,沉吟片刻,道:“李锏,再派人排查后殿,发现任何步摇都及时上报,还有,马上将孙先生接进宫来,注意,要秘密!顺便,查查宫里近期有没有失踪人员,也要秘密……”

“主上是说……难道这……”李锏万分诧异地盯了几眼黑黢黢的骨骸,心下了然,施礼道,“属下这就去办!”旋即得令而去。

入夜,孙瑭公被李锏带到卫景离的房间,不及他行礼,卫景离便上前扶住他,抢先道:“孙先生,景离事出紧急,无奈之下才请先生再次踏入大明宫这是非之地,还请先生见谅。”他深知孙瑭公曾发誓永生不再踏入大明宫半步,而今天,他却强行将他带进了宫。

孙瑭公摆摆手,表示主上之事他定会赴汤蹈火。卫景离头一偏,请他检验床上的一具骨骸。

关于奚茗的事,孙瑭公也多少是有些耳闻的,震惊和哀痛之余,他取出银针、刮骨片等工具开始验尸。

李锏也同时禀报:“禀主上,经过摸排,可以确定后殿废墟之中没有成形的金步摇,墙垣之下埋着大量熔掉的金子,不过原先都是梁柱上盘的金龙,并未发现步摇轻重的熔金!另外,这两天甘露殿中确实有一名婢女久未露面,名叫沫儿,甘露殿掌事说是沫儿之父病逝,她便于几日前回乡守孝了。只是,据与沫儿要好的姐妹私下里说,沫儿是十岁时父母暴亡,才被长兄送到宫里当职的。”

果然如此……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卫景离似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睿智和冷静。他点点头,回头问孙瑭公:“孙先生,如何?”

“主上,请恕老夫直言,”孙瑭公捋着胡须沉吟道,“表面上看,这是具女尸,而且是被火烧死的,可是……主上请看这银针,方才老夫发觉这具遗喉咙处的乌黑并不同于其他部分的焦黑,不能被刮骨片刮下,便用这枚银针一试,发现这骨骸的主人并非死于火难,她真正的死因是——剧毒。”

“剧毒?”李锏大惊。

卫景离显然早有准备,面容依旧冷峻,颔首示意孙瑭公继续说下去。

“如果老夫没猜错,这女子所中之毒应该是鸩毒,这种毒混在酒里无色无味,入口封侯,不消片刻便能取人性命。.早年间大明宫里曾流传此毒,后来后宫争宠,闹出了不少人命,皇上便下令销毁了鸩毒,如今还拥有这种毒药的人,地位恐怕……”孙瑭公音量减弱,没去了自己的推测。

“难道是有人想要给茗儿灌毒酒?”李锏心中也算猜透了几分。

“哼,没错,是有人想要给茗儿毒酒,只可惜送酒的人自己饮下了毒酒!”卫景离冷哼一声,盯着那具骨骸,泠然道:“孙先生应该也发现了,床上的这一副骨骸的主人,根本就不是茗儿!”

李锏倒抽一口气。他虽然也料到了这死尸并非是奚茗本人,但听到卫景离如此言之凿凿的论断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惊。

“李锏你仔细看,死去的这名女子身高明显比茗儿矮了半头。况且,茗儿持有手枪,怎会给刺客下手的机会?”卫景离嘴角浮现出笑意。

李锏上前仔细查勘后点点头,肯定了卫景离的说法。奚茗身形高挑纤细,而这副骨骸虽然纤瘦却很娇小,恐怕但凡与奚茗相熟的人都会察觉出来罢,只可惜从发现它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以它手指上挂着的手枪为由,先入为主地认为当场唯一的女尸必定是奚茗无疑,从而陷入了巨大的哀痛当中,近乎丧失了理性的分析。

“呵呵……”卫景离突然自嘲地冷笑起来,“这么大的破绽,我竟然都没有发现!竟然没有发现!”他一拳砸在案几上,震落了几上的茶盅,这几日落下的尘埃顷刻飞扬。

他忽然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他在那副不具名的遗骸旁躺了整整三天,他竟然没有觉出一丝诡异!

李锏见着卫景离无限落寞地自嘲,上前握住他砸几的拳头,沉声道:“主上,关心则乱,凡关乎茗儿,主上势必大乱。我等尚且未察觉异常,更何况是用情至深如斯的主上!而且,如今可以确定茗儿还活着,不是应该高兴么?”

是啊,她还活着!卫景离轻抚过手边变了形的手枪,陷入沉思,三天了,她能逃去哪里呢?

“不过主上,属下有一事不明,”李锏问道,“属下勘查过,西厢的门窗皆从室内上闩,茗儿是怎么逃出去的?”

卫景离起身,“锃”一声将床头挂着的长剑拔出鞘,在窗帛上斜劈一刃,窗口大破,屋外的风雨立时灌进室内。

对了,既然茗儿身形纤细,那么必然会通过窗口逃走的,反正到时大火一烧,也看不出利刃的切口。李锏恍然大悟,看来,西厢的火确实是奚茗放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茗儿那么聪明,我早该想到的……”卫景离一个潇洒转身,将长剑收回鞘内。

“主上,这个消息需要告诉久里吗?”李锏请示卫景离道,“要不要派出溪字营眼线秘密查找茗儿的下落?毕竟沫儿一失踪,派遣她的人便会察觉她成了替死鬼,恐怕到时……”

“嗯,你分析的不错。不过,茗儿若是逃出了宫,城门侍卫必然会有所上报,可是为何几日都平静无音呢……李锏,派出隐卫在民间暗查茗儿下落,同时继续在宫里进行摸排,直到,找到她为止!”卫景离思忖片刻,徐徐道,“至于久里……告诉他吧。我想,他会用整条性命来寻找她。而我们,表面上仍要像什么都不知道,权当那替死鬼真的是茗儿……厚葬了她罢。”

“是!”

……

翌日晌午,听到“茗儿未死”这个消息时,不单是被捆绑着的久里一脸震惊,就连压制着他的持盈、持锐和李葳三人也是满目的不可置信。

李锏将前日发生的事大致给四人讲了一遍,并且压低声线提醒他们,此事不可外传,否则茗儿有性命之忧。

“我要见主上!”好几日都没进食的久里支起身子,要求松绑。

持锐迟疑着望向李锏,得到一个允许的眼神,当即松开久里。而久里则踉跄着一路找到卫景离。

殿内,除了卫景离外还有一个人——卫景贞。

见着身形疲惫的久里,卫景贞不禁喟叹:“四哥,怎么连你的手下也同你一般模样?贞儿连番找了你数次都被锏大哥拦了下来,这次可算见着你啦!”

卫景离赶在久里开口前制止了他,眸子一扫,示意他立在一旁,转而对卫景贞道:“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恐怕只有五弟你还能记起来送茗儿最后一程了。”

久里侧目望向卫景离,看来他是不打算将真相告诉任何人了,这样也好,如此腐朽的宫闱之内,谁能保证没有隔墙之耳呢?

“哼,那个女人做事前从来不知道打招呼,招惹了这么多人,然后再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提起奚茗,卫景贞双臂抱胸,小脸一扭,虽然模样气鼓鼓的,话里却藏了隐隐的鼻音。

“是啊,她确实招惹了不少人……”卫景离遥遥望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隆冬,他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那时的她瘦小、年幼,却已经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这女人难道不知道会有人因为她的不负责任而流泪嘛?”卫景贞猛然灌下一盏茶,恶狠狠地道,“四哥,你说她究竟是什么星转世的?是灾星么,她一个人就搅得大家如此模样,可是……也明明是她在西市护着我!上一刻她还在招惹别的男人,下一刻刺客来袭她又拼命护我!她这个……笨女人!”说着,卫景贞竟落下一把鼻涕、一行泪来。

“贞儿,你刚刚说什么?”卫景离捕捉到了一道闪电般的念头,试探着问,“什么叫‘上一刻她还在招惹别的男人’?”

“哼,是徐子谦!”卫景贞不忿地环臂抱胸,一副任性孩子的模样,小脸气鼓鼓地道,“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而且那个笨女人根本不知道徐子谦这家伙究竟是何许人也,真是笨死了!那个徐子谦若是知道她去了,估计也会讨厌她这般不负责任!”卫景贞侧过身,迅速撷去脸颊上滑落的泪滴。

“徐子谦?”卫景离轻声喃喃念道。大婚当日,他心不在此,根本无暇顾及到场来宾,尽管他早听说过徐子谦的名号,彼时却并没有与他照面,如此想来,才会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个人!

久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与“徐子谦”这三个字相对应的脸庞,俊秀、有礼而且泰然。徐子谦,是谁?

“李锏,李锏!”卫景离霍然拍案而起,越过卫景贞径直进了书房,久里紧随其后。

待李锏进入书房,卫景离的眼神锐利而充满希冀,他道,“李锏,十月初三前来朝贺的谷国使臣是谁?”

“回主上,是其国澈郡王,徐子谦。”李锏答道。

“果然是他,谷国澈郡王、天下第一富贾——徐子谦!此人现在何处,是否还在宫中暂住?”卫景离追问。

“主上,据说此人和明国使臣都于晚宴结束后离开了。对了!几天前属下排查九仙门时,该门侍卫回忆说亥时左右,谷国的澈郡王接到谷国国军急招,虽然喝得酩酊大醉,却还驾车赶着出了宫。”

“马车上只有他一人?”

“据报,确实只有他一人。”

卫景离酝酿片刻,预感他又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李锏,立即查勘徐子谦下落,他若不在定安城中,那么就算将他在大陵所有的产业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卫景离泠然下令。

“是!”

“主上,我要去找她!”久里开口,语气坚定而无畏。

卫景离锁住久里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许久才道:“我只有一个条件——带她回来。”

久里沉默。带她回来,难道让她再死一次吗?!

“如果不,那么她的心就死了。”卫景离同样态度坚决而无惧。

久里一颤,终是没有说话,决意绝袂而去。

“等等,”卫景离叫住久里,“去换身衣裳,吃饱饭,否则凭什么与我们的敌人对垒?”

李锏和久里齐齐将目光射向卫景离,他一甩广袖,端坐榻上,高冠玉面,姿态威仪,一字一顿道:“伊人若情势危殆,吾等必浴血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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