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吐露心迹,再无退路
卫稽沉吟片刻,一字一顿道:“你,是否对离儿,存有幻想?哪怕,只是一丝幻想?”
卫稽突如其来的问询令奚茗猛地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然而卫稽老谋深算的眸光像是一柄利刃,将她的伪装轻易戳穿。.“哪怕,只是一丝幻想”?有吗,她有吗?真的……只有一丝吗?奚茗在卫稽逼视的目光下慌乱起来,几次张嘴想要讲话,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回答“有”,还是该说“没有”。
“那么,就是‘有’了,对吗?”卫稽轻轻的一句设问,彻底将奚茗钉在落荒的石柱上,逃脱不得。
奚茗又是一颤,心中竟生出被人看穿后的恐惧来,如今连抬头正视卫稽的勇气都没有了。卫稽说的不错,她确实对卫景离存有幻想,甚至,不只是“一丝”而已。究竟是从何时起她就开始存有这种幻想的,她不想知道,也无从知晓,她只知道,此时的她,无比希望那日与卫景离共同沦陷西市战圈的人不是秦博雅,而是她自己;她又多么希望,当日卫景离拼命守护的不是秦博雅,而是她钟奚茗!
爱上一个人,竟会如此自私、霸道。
“朕的五个儿子中,若论起形容,老四、老五两人最是出类拔萃。离儿如今双十年华,正是风华正茂时,模样虽像极了他的母妃,性子却随我……”卫稽顿了一顿,徐徐道,“是成大事之人。这个,你可懂?”
奚茗大惊,她没想到卫稽会如此直白地道出自己对卫景离的看法——“成大事之人”。看来,卫稽已然选定了继承大统之人了。奚茗不免在心中为卫景离欢喜起来,他隐忍了十几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踏地登顶,俯瞰万物吗?奚茗不由唇角微勾,低头会心一笑。
将一切细节收入眼底的卫稽轻笑一声,继续道:“你是个聪明孩子,难怪离儿平定刑戮都得借助你的智慧,这才能以一百率卫横扫极北,从此名震诸国。”
奚茗赶忙抬首,解释道:“承蒙陛下谬赞,卑职当之有愧。卑职……只是幼年时偶遇一名得道高人,高人见与我投缘,便教了我那‘火药制法’……说来,在抵戏之时也只是病急乱投医地试了一试,没想到‘火药’威力竟如此之大。再者,卑职能为四殿下分忧,为陛下解愁,为我大陵除祸,实乃卑职之幸!”说着,奚茗暗暗攥紧了拳头,手心已然冷汗涔涔。原来,卫景离当初所说的什么从“异域古籍”里学来的法子,对卫稽来说就如同观看孩童变戏法,分明知道其中玄机,还要佯装不知,故作玄虚,以此捧场。.
卫稽点点头,道:“难得你愿意为离儿分忧,也算巾帼不让须眉呐……那么,你是否愿意继续为离儿分忧下去呢?”
这是……什么意思?奚茗不解地望着卫稽,而卫稽只是紧盯着她,等待着她回答。纵然不知其中深意,奚茗仍战战兢兢地回道:“是。”
只见卫稽双眸一眯,狭长的眼线寒光四溢,他一字一顿道:“既然你对离儿存有幻想,又既然你愿意继续为离儿分忧下去,那么,你是否愿意做他未来后宫众多佳丽中的一个,嗯?”
还未听完卫稽充满威慑力的“嗯”字尾音,奚茗登时腿软,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坐在地。
“什么……你说什么?”奚茗嗫喏着开口,惶然得甚至直呼卫稽为“你”。
果然,卫稽的前两次设问,无疑只是个铺垫,一个为了引她掉进深渊的铺垫。
卫稽倒也不介意奚茗莽撞的称呼,重复道:“你,是否愿意做他未来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永远,站在他身后?”
不仅是卫稽,就连他身旁敬立着的成福林也定定地望着高塌下的奚茗,等待着她的答案。身形看似孱弱的她垂首立在台下,刘海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们仍能从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判断,她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思想斗争。
片刻,奚茗缓缓抬起螓首,直视着卫稽狭长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声声切齿道:“我,不愿意。”
接下来的几秒钟,整个大殿似乎都沉入了泥沼,每个人都深陷在其中无法呼吸,发不出一丁点声响,只有殿内跳跃的烛火提醒着他们,这泥潭总得被洞穿。
“为什么?”卫稽声线极低。
奚茗紧锁的眉头渐渐平复,神情也变得坦然起来,她答:“因为,我爱他。”
成福林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打量起台下的小女子来,他从未能想象竟有女子能大胆地说出“爱”这个字眼,而且,是当着皇帝的面,说得坚定如斯。再看卫稽,他更是眉头微动,脸上挂着诧异的神情。
“哼,爱他?”卫稽正了正身形,冷哼道,“你这丫头竟然敢谈‘爱’?你若爱离儿,就该站在他的身后,辅助他成就霸业!能够高嫁入我卫家皇室成为王妃,不知是多少王族之女、豪门千金的梦想,更不用说,能够伴在如今威名远播的离儿左右了,你却说‘不愿意’?”
“不,恰恰是因为我爱他,所以才不愿意,”奚茗将卫稽说得一愣,继续道,“因为爱他,所以不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他;因为爱他,所以我无法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拥着别的女人;因为爱他……所以我无比自私……”
“啪”一声,卫稽一掌击在案几上,突兀的不忿令成福林和奚茗都不禁一颤。
“这就是你的理论?你,一介民女,小小率卫,哪里来的资格在朕面前说‘自私’?离儿,他天生属于天下!”卫稽动了怒,又猛地咳嗽起来,待稍微平复后,他又道,“你说的是不是就是那所谓的‘一夫一妻’?”
奚茗美目圆瞪,卫稽怎么会知道“一夫一妻”的?那不是她不久前告诉卫景离的吗?
卫稽呷了一口成福林端来的热茶,长舒一口浊气,道:“这几日,离儿先后三次求见于朕,你可知,他所为何事?”
奚茗摇头。
卫稽冷笑道:“他竟然告诉朕,他今生将只与一人白首,拒绝与雅公主联姻!给朕讲些什么‘一夫一妻’的理论,简直糊涂!”
卫景离,他竟然……来求卫稽,他竟然拒绝娶秦博雅,他竟然说“今生只与一人白首”……奚茗心里翻腾起一阵暖潮,嘴角眉梢不自觉洋溢起笑意。
“可是,他是朕的儿子,是天生的帝王之材!他可以一时糊涂,但朕,必须为他扫清一切障碍,为他指明方向!江山才应该是他的真爱,秦博雅才应该是他选择的皇后。除非,离儿他,不想要这江山,”卫稽诡谲一笑,望着奚茗道,“离儿的性子想必你也知晓几分,他多年来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黄袍加身吗,届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卫稽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自奚茗头顶灌下,将她从头冻到脚、心里结上冰。是啊,卫稽总会以“江山”之名绑架卫景离的,若想要江山,则必须立秦博雅为王妃;若想要“与一人白首”,则山河尽失,甚至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皇帝,竟都如此狠辣。
“到那一日,我自当离开。”奚茗垂下头,语气中尽是哀伤。
到了他得到江山的那一天,既然无法面对他的后宫三千佳丽,她应该会暗自离开吧,自此消失在他的世界,而她,也将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黯然疗伤,用整个人生来怀念。应该……是这样吧。
“哦?离开?”卫稽又是一阵冷哼,“你可知爱易生恨?爱愈深,恨愈浓……否则,离儿也不会成长到如斯卓越的地步……”卫稽最后像是喃喃自语,声音渐弱。
“为何要恨?”奚茗反问。
“世事不由人,待到恨时,一切便都晚了……”卫稽喟叹一声,摆摆手,满脸疲态地示意奚茗可以离开了。
奚茗本想再问些什么,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行了礼就要离开。
临行前,卫稽幽幽然道:“离儿告诉你了么,十月初三便是他与雅公主的大婚之日,婚书已然快马送至阖国,届时将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两国联姻,强强结合。到那时,朕自会放你离开。”
奚茗离去的身形明显一顿,十月初三……仅不足三月的时间尔尔。卫稽之所以将卫景离的婚事办得如此仓促,消息却封锁地如此低调,恐怕也是估算到自己命不久矣,要在有生之年将卫景离前行的障碍肃清吧。
卫稽手一挥,一侧的成福林了然地自后殿取出一个托盘,盘中整整齐齐叠放着三件罗裙,无不是上等衣衫。成福林将托盘递给奚茗,低声道:“淑妃娘娘着制衣司专门为你做的。”
奚茗凄然一笑,接过衣衫,转身出了大殿。
人说,爱一个人就是低到尘埃里,开出一朵花,然而此时的奚茗仿佛跌到了尘埃里,却再也挣扎不出。她在其中窒息,求生,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独自忍受着这份巨大的悲凉。
走出甘露殿,回首望去,这座庞大建筑的殿门徐徐阖上,夹缝中卫稽的身影也愈来愈模糊,最后“砰”地一声,将奚茗与这富丽堂皇隔绝在两个世界。未来,坐在那高台龙座上的人将会是卫景离,他也会像千百年来的无数帝王一般,冷酷无情又运筹帷幄,他们从来都不会属于任何人,他们的胸怀当容天下,他们的志向当在社稷,而她……则只是帝王足下千万子民中的一个,渺渺寥寥,惨惨戚戚。
也许,天注定,他的世界万里黄金翠玉,她的世界只是青天白日。
十月初三,就要离开了吧……奚茗想着,竟不自觉落下一滴泪,砸在这永不生花的青石上,泯灭了最后一丝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