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离医院
浓重的消毒水味,喧闹嘈杂的声音,闷热到发丝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头上,洛薇还未睁眼,就打了个哆嗦。哆嗦在全身引起了连锁反应,身上所有的疼痛一起清醒过来了,争先恐后地向她叫屈。
洛薇慢慢地睁开眼睛,看清了自己所在。这是清大附属医院的病房,分两排摆放着四张病床,算上自己,只有两个病人。另一个病人一看便是在校学生,坐着打点滴,见她醒了,好奇地打量她。
她记得昨天是清大一百零七周年校庆,洛薇一个人回到母校,从行政楼出来的时候,因为天色暗黑,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从后边撞倒了她,她只记得车子刺眼的车灯打在她脸上,司机从车上下来,似乎在向后座上的人报告情况:“程总,撞到人了。”
“你留下送医。”然后车子从她身边疾驰而过,留下一道长长的摩擦地面的尖啸。
再次醒来,就是现在了。
洛薇又呻吟了一声,从她的嗓子眼里闷闷地发出,疼成这样,她却还小幅度地挪动想下地。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的脸凑了上来,见她醒来,很是欣喜,关心地问:“你醒了?疼吗?”
洛薇合了合眼睛,做为回答,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有血气,有气无力地道:“麻烦你问问医生,有没有止痛药,我疼得受不了。”
金丝眼镜转身就往医生办公室跑。医生五十岁上下,戴一幅黑框眼镜,从眼镜片上方看出去,告诉他,医院有专门的止痛药,是专门给手术后的病人用来止痛的,吃下后24小时内没有疼痛,但是有负作用,洛薇并未动手术,如果能忍住疼,最好还是不吃。
等他跑了一圈,拿到了药,回病房,却发现洛薇的床空了。
打点滴的女学生说:“那个姐姐走了,她看上去很痛,走得很慢。”
“往哪边走了?”
“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把门关上了,我看不到。”
段恒恺转身就往电梯方向跑。
洛薇捂着腰,佝偻得像个虾米,疼痛从腰部那里蔓延,像肆虐的火舌灼烧她的身体,后来,她已经分不清是哪里痛了。
她当然走不远——她躲到了隔壁病房卫生间。听着金丝眼镜出去寻她,才慢慢地从病房出来,一点一点往外挪。
她必须要逃,因为撞到她的人,是程锋,她记得他的声音。她费了七年的时间,才让他在自己生命中由恒星变成流星。
其实,他是她的灾星。如果不是他,她现在应该早已结婚、生子,过着平凡的日子,而不是像向日葵憧憬太阳,人生的轨道因他而倾斜。
但是她必须走了。昨晚程锋根本没有下车看被撞的人是谁就走了,留下了他的司机处理这件事,她不能留下她的名字和任何信息。
作为法官,她知道调取证据有很多种方式,比如通过调取医院的监控视频,很容易找到她。但是她宁愿相信,对方会见好就收,被撞的人都自己走了,不主张赔偿,还有必要再调查人家吗?
青锋公司不差钱,但是她相信,程锋有那么多事要管,不会在这种事上花心思。
打了车,她去了离家比较近的社区医院,这里医疗条件虽然一般,但她只是撞伤,也没有必要去太好的医院。
填写住院手续的时候,洛薇在单位一栏填上了丰水区法院,职业填了法官。护士抬了一下头,朝洛薇望去,看见洛薇摇椅晃地自己办理住院手续,直摇头,让她联系家人或者朋友,她笑笑,道:“快来了。
张宁半小时内就急冲冲地来了,她是洛薇的同事,丰水区法院办公室的文书,和洛薇是一批考进法院的,一同经历了笔试、面试、政审,体检的时候还袒诚相见地一起做妇科检查,这样的经历,让两个人有着天然的革命友谊,不是一般的闺蜜可比。
张宁赶到病房,一看洛薇一个人拧着眉头躺在床上,就气不打一处来:“肇事的呢?”
她在屋里巡视一圈,一个农村大妈,穿着花棉袄磕瓜子呢,挺热情,道:“就这闺女自己来的,疼得什么似的,肇事的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调监控,告死他!”
张宁不敢置信:“薇薇,肇事的撞完你就跑了?”
“我让他走的。”
“哎,你怎么这么傻呀!他身上有没有酒味?醉驾肇事直接判他刑!”
“他没喝酒,我也没什么大碍,就让他走了。”
见洛薇说一句话,就要喘一会,张宁憋了一肚子的气也不好撒,把水果放下,帮洛薇盖好被子,去找医生了。
找完医生回来,好言好语地套洛薇的话,想问问她是在哪里被撞的。她总不能让交警队的朋友把全市的监控都调一遍。
但是洛薇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肯说,让张宁束手无策。
医生给打了止痛针,疼痛暂时被压制住,但是医生也直言,虽然初步诊断内脏并没有出血疼痛的迹象,但是具体的结果需要等拍完片子之后才能确定。
在张宁的搀扶下,洛薇拍了好几个片子。从CT室出来,洛薇往长长的走廊看了一眼,排在后面的病人有十几个,她很想坐一会,但是椅子上都是人。
“薇薇,再坚持一下,回病房你就能躺着了。”
“我想坐一会。”
“怎么像个孩子!这里哪有椅子,要不我给当椅子好了。”张宁啼笑皆非地哄着洛薇。
突然,洛薇瞳孔收缩,一愣,腿本来就没力气,这下更是虚软,身体趔趄了一下。
“哎呀,薇薇,你就这么想坐呀!”张宁用力扶起洛薇,将她的重量往自己身上扯。
洛薇看到,程锋站在金丝眼镜身前。
他离她只有三四米远,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医院堵头的光线,他就像一堵墙一样挡在那里,一堵她越不过去的墙。
她听见自己心底里的一声叹息。
她觉得他们对视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她,是否还记得那个宁静的傍晚,他们定下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