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缘定当初
之前在军中之时，江寄北就可以仅凭穿着打扮，几句话诈出自己应家后人的身份，那时她还是轩辕军营唯一一个军医，要是她出了事，就可以大乱军心，可他却选择遵循祖辈誓言放她一马，就算后来又在不通谷相遇，他也在慌乱之中选择有意放走她。
因此，她还是自信，这个人，再怎样也不会伤害自己。
“不……他是疯子！让我去吧……我可以的……小迩……”
应迩伸手抱着她：“没事，我有办法的。”
“林安！”九无妄凛着眉目怒喝了一声。
“无妄……”应迩缓缓站起身来，淡淡一笑，“你会平安带我回来的吧？”
九无妄紧紧攥着拳，话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
六无情也不愿她如此涉险，九无妄劝不了只能他来劝：“林安，别胡闹！此事凶险异常，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哪里是能随意涉险的？”
“我眼前，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从义父到陆太医一家，再到十无尘，我不想再有人死了，我只是想救塔克叔叔，想救纳铃罢了……何况，我可以回来，以江寄北心性，就算他不为遵守祖辈诺言，顾忌着我的身份，也不会伤害我的。”
她是谁？
她可是应家唯一的幸存者！
以江寄北的能耐不可能不知道应家一案里牵涉有多广，更不可能不知道，以她一人之力，便可以牵动整个轩辕！
他……
怎么舍得伤害自己。
她所忧心的，不过是自己到底能不能平安回来罢了。
“林安……！”
“我要去！”如果是为了救纳铃，她就算以身涉险，又算得了什么？
纳铃……
已经悲苦如此，她不知道江寄北对她做了什么，才让她恐惧至此，她只知道，纳铃害怕，她不愿意见江寄北，仅此便足够了。
“你别胡闹，你怎么替她去？你当江寄北是瞎的吗？”
“我有办法！”她说罢，便转身跑去找了五无欲。
小叔叔说过，那套苗装，还放在五无欲房里，被他当成宝贝私藏。
“无欲！”
五无欲叼着没吃完的半块白糖糕来开了门，歪着脑袋一脸疑问。
“你前些时候，是不是从三公子那里，拿了一套苗装？”
他站在门口脑袋一歪，没听懂。
“就是……闪闪发亮的！”
他眨了眨眼睛，眸光一亮，懂了！
这便转身回房，小心翼翼捧了一个竹篾编的匣子出来，应迩眼睛一亮，忙伸手接过了：“就是它！”
她与纳铃同岁，身量相似，她的衣服自己都能穿，纳铃又被剜了一双眼，嘶哑的嗓音也好模仿，穿上苗装，再用绷带蒙住眼，漆黑的夜里，就算是江寄北，也未必能一眼就分辨出来！
她这便抱着衣服回了屋，无欲忙跟了上去，却被她关在了屋外。
屋里连一面铜镜都没有，她只能照了照脸盆里的水，无波无澜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伸手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她穿这身男装，穿的太久了。
甚至于连自己都快忘记，原来她竟是个娇弱少女。
从貌美如花的大家闺秀，背负着血海深仇，变成了如今这个翩翩少年郎，她又……经历了多少折磨。
可纳铃，曾经苗疆天真无邪单纯善良的小姑娘，所受之苦难，又哪比她少？
叹了口气，目光里坚韧更甚，这便转身褪下干净利落的长衫，放下高高束起的青丝，换上靛蓝色的苗装，将叮咚作响的银发冠戴上——她要去救纳铃。
有些东西，就让她去替纳铃背负！
九无妄不知道应迩的打算，见她跌跌撞撞就跑走了，忙把纳铃丢给六无情就追过来，这就见五无欲抱着一个荷叶包站在她门口，傻傻发着愣，而苗装的少女，就这么缓缓推开了门。
她一身靛蓝，衣服上扎染印着苗疆的图腾和花纹，精致而神秘，一头青丝披散，戴着叮当作响，随着步履而轻轻椅的纯银花片压制而成的银发冠，肤白如凝脂，眉细如一弯新月，朱唇不点而赤，一瞬惊鸿，惊艳的又岂止是时光。
这一眼万年，九无妄便这么傻傻盯着看，又想起那时，这少女一身蓝衣滟潋，哭着对他说“九无妄，求求你再看我一眼”。
可这每一眼，都惊艳的不可自持。
这姑娘，还打算让自己心动多少次？
无欲也愣了愣，随即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左右转了三个圈，嘿嘿直笑，开心不已，从荷叶包里拿出糖渍的青梅往她嘴里塞。
她浅浅一笑，温柔而缱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谢谢。”
谢谢他的青梅，他的嬉闹，也谢谢他帮忙保管了这么久的苗装终于派上了用场。
更要谢谢……他这单纯的温柔。
“林安……”九无妄终于回过神来，沉下了眸子，亦沉下了一腔铁血的柔情，他惊艳于她女装时倾城之色，可他更在乎她这一条性命！
她目光远眺，淡然轻笑：“你会带我回来的吧？”
九无妄紧紧攥起了拳头：“别闹了，你不是她，骗不了江寄北。”
她轻咳几声，抽出一条绷带来蒙上眼睛，故意哑着嗓子说道：“这样呢？”
九无妄心中那一根绷紧的弦忽然断裂，惊骇得后退了一步——眼前这个姑娘的身影，时隔数月之后，竟又一次重合到了记忆里那个苗女的身上！
模糊的身影愈来愈清晰，是她——！
当初，救了自己，然后把自己径直丢在瘴林转身就走的苗女，他心里的那抹白月光，自始自终，都是她啊！
他曾经深陷于幻影不可自拔，因此而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伤害了她，却不知……
惹他痛苦不已的，竟全部是她！
若他早知道……他们是不是也不会走这许多弯路……
是不是可以幸福一点？
应迩全然不知他此刻心中愁绪与震惊，又轻咳了几声，把声音伪装得更像一些，甚至还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憨与俏丽：“纳铃是苗女，我换上苗装蒙上眼，遮住了一部分容貌，再伪装一下声音，值此深夜，就算是江寄北也未必认得出。”
“林安……”九无妄紧锁着眉头，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别去……”
她取下纱布，一双黑眸熠熠生辉：“我要去，纳铃沦落至此，我没有不去帮她的理由，江寄北不会伤害我，而且……我等你带我回家。”
“林安……”他抬眸，目光里的复杂如线团一般纠结成团，“那天在瘴林里，救我的人，是你。”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想好该怎么说，他想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喜欢着她，命运从苗疆瘴气缭绕的那个深夜就开始纠缠了啊。
所以……
可不可以不要去犯这个险……
应迩闻言却倏忽回头，戴着的银冠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晃出清脆的响声，她很清楚，救了他的人其实是纳铃父女，可……自己带他出瘴林之时，确确实实遗漏了一块忘毒兰锦给他，未曾想到日后有机会再见，这么久以来，她甚至都没想起来！
六无情后来又拿了忘毒兰锦的药方来问自己，说是纳铃给的，难道……
纳铃从一开始……
……但是不管再如何，纳铃给的万毒噬心蛊确实救了小叔叔，这是恩，得偿。
就算豁出命去，她也得还这恩情。
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她便紧紧攥起了手，垂眸道：“无妄，乱世如潮，每个人都很弱小，我只是……想尽一切可能，救赎能够救赎的人，纳铃……我想救她。”
她伸手，拂落他紧紧拉着自己的手，决然而去。
她有她自己的决定，纳铃不是别人，是教她养蛊带她玩耍，天真无邪的苗疆小公主，她也是被塔克叔叔放在心尖上疼宠的，她怎么可以……被一个江寄北毁成这样？
无论如何……
她欠纳铃的恩情，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偿还。
九无妄掌心一空，回首见她叮当作响的背影愈行愈远，只觉心中有弦崩裂，一种不安和恐惧侵遍四肢百骸，想追，却到底没有这个勇气，只能看着她宛若翩飞的蝴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