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不愿回首
太子册封典礼也终于结束，有惊无险，一路绷紧精神不敢放松的应迩也终于松了口气。
慕想宸着急忙慌把又厚又重的太子朝服脱下了，这才大透了口气，被这件衣服裹着，他总觉得气都喘不上。
应迩这便给他复诊，确认病情不曾加重，这便转身请辞回了公子府。
公子府里还有个小叔叔和纳铃，她实在放不下心。
纳铃身上的伤，都好处理，一双眼已经被剜走，治不好了，嗓子也被灼了个彻底，再也恢复不了，但……
无论身上的伤有多严重，都抵不上她心里的伤。
这些天来她都陪着纳铃睡，因为没有自己纳铃就像疯了一样，谁也不能碰她，无论是谁靠近了她都会下死手攻击，连锦儿都被她打伤了。
……包括九无妄。
于纳铃，她无比希望九无妄可以照顾她的余生，毕竟纳铃如今惨状，皆因救治了九无妄之后引起青月报复所致，可于自己……
她也是曾经妄想过未来的人啊……
她也是……真的深爱着那个人的啊……
可如今她已经身处朝堂这滩浑水的漩涡中心，一切事端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四公主的痴缠，柔贵妃的病情还有慕敬潇一次又一次的召见，每一次，身份都在暴露的边缘……
她想爱，可她不敢。
不敢拖累九无妄，也不愿拖累九无妄。
她终于又一次看清，自己是本不该获得幸福之人啊！
回到屋里，轻唤了一声纳铃，正要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应门的……
竟是九无妄。
两个人这便站在门口，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两相对望，一眼万年。
良久，九无妄才冷着眸子道：“睡了。你要施针，就等她醒。”
“是吗……”应迩垂首，躲开了他的目光，那双眼，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如一把冰锥，狠狠扎到心里，血肉模糊。
九无妄歪了歪脑袋，冷笑一声，倚着门框却并不打算让她进来：“不是你让我照顾她的吗，如今我也算如你所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应迩紧紧攥起的手却突然松开，心下疼到极致，忽然再也感觉不到，只抬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这样就好。”
说罢，便转身渐行渐远，自向三无相房里去。
……这样就好。
离自己远远的。
她再如何自诩生死不惧，也在听慕敬潇提起当年应家之事时吓得发抖，任何爱得轰轰烈烈，都比不上活得平平安安，时值乱世，这是她唯一的所求。
只望……
所有她爱的，都可以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吧，无妄。
——你还要替我，去看那太平盛世，去看那海晏河清，你还要……背负着我的幸福啊。
九无妄却再看她逐渐远去却一次也未曾回头的背影，只忍不住用力在门框上狠狠砸了一拳。
该死的……
为何她就不愿意，再回一次头，再看他一眼……
那样，她就可以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等着她啊！
殊不知，在床上沉沉入睡的纳铃，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此刻却是微微攥成了拳头。
应迩径直去了三无相屋里，经过接连几天的治疗，三无相如今已经能够坐在床边，将一双腿垂在床沿了，虽然依旧还是残废一个，却是让他看到了无尽的希望，终有日，站起来也并非难事。
“小叔叔！”应迩见他私自乱动，这样坐着，顿时怒起，“你还没好透呢，怎么又乱来？”
三无相温和一笑，半点不恼，眉梢眼角尽是压抑不住的欢喜，抬眸道：“我总觉得大好了，还想让无情帮我弄一副拐棍呢，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走走。”
应迩无奈叹了口气，上前去替他把脉：“毒素倒是清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靠汤药也可以逐渐清除，你若如此迫不及待，我便帮你解了蛊，如何？”
三无相顿时挑眉，眉眼里都溢出了明亮的光：“那我可以起来了？”
她却如实摇了摇头：“小叔叔，你的腿失去知觉，原本是中毒所致，但这五年来，你都不曾动过你的腿，便是寻常人，躺在床上五年不走路，腿也是要废的，如今毒素已清，取出蛊虫，你便和寻常人无异，但这双腿……”
三无相原本灿然生辉眸光熠熠的眼睛又瞬间灰暗了下去，垂首道：“……所以，我果然还是站不起来了吗？”
应迩连忙摇头：“不，可以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比寻常人，多受些苦……”应迩垂眸，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眼中闪过自责与愧疚，“就好像一条纤细的河流，河水奔腾不息，带来许多杂物，若不时常清理疏通，这条河，便会一点点堵塞，小叔叔瘫痪在床已有五年之久，这条河整整五年没有清理，早就堵得水泻不通，那些杂物嵌入血脉，如今再要疏通，便犹如剖心剔骨一般，疼痛无比，不知道小叔叔……”
三无相顿了顿，才忽然温柔一笑：“小迩，若非是常人所不能忍之痛，你是不会这般跟我说的吧？”
他曾经……为了这姑娘，自毁容貌，酸水腐蚀，那般疼那般痛，他都熬过来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枯守在这方寸病榻之间，他也都活下来了，如今……
还有什么样的痛苦可以打倒他？
又是什么样的痛，才能让这个一向坚韧的小侄女，亦不忍于言？
应迩垂眸不语，心下却早就揪成了一团，老天为何要让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深受痛苦折磨，这世道，就当真如此不公吗？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如煦风：“小迩，小叔叔一朝从天堂坠落地狱，从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公子无相，成了一个起都起不来的残废，这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这双腿在最近的五年里，都没有任何知觉，如今，它若是感觉到疼，也是令我欢喜的事情。小迩，小叔叔还想站起来，想保护你，想保护这个公子府，小叔叔一介男儿，也想守家卫国，还天下一个太平。小迩……帮帮我……让我站起来。”
应迩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嗫嚅着唇，终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