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破釜沉舟(三)
从进入到浑天教大门的那一天起,她便再未踏出过那扇高大的教门一步。
这是第一次。
她从心底打了个寒战,身着一身渡劫教徒的衣服,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偷偷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手中还握着一个长长的扫帚,对着积满灰的墙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
来这里已经三天了,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并没有遇到那几个魔皇的手下,也没有被渡劫教的人怀疑,但那种时刻提心吊胆的恐慌却好似一根针,越来越深地扎进她的心里,然后从血液里蔓延,让她无时不刻不收缩着毛孔,把呼吸都放慢到最小。
小心翼翼地打扫好那一处污痕,静情双手提起扫帚,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外挪去。
“嘿,你!”忽然从天而降的一声暴喝将她惊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站稳后,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立于不远处,正目光凌厉地盯着她。
拿着扫帚的手臂不自觉地开始颤抖,静情觉得似乎连血液都在体内停止流动,每呼出一口气,她的心都在胸腔里抖一小下,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被发现了吗?
要死了吗?
不,冷静下来,冷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恐惧,他们不可能会发现的,每月加入渡劫教的人都不在少数,他们是不会记得自己的,刚刚只是自己太紧张了,放轻松,先听听他怎么说。
努力地在心里宽抚自己,静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杨牧皱着眉,目光中丝毫不加掩饰的质疑似是一把短匕,一直逼在静情的胸口,“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是。”老老实实答着,静情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丝毫不能放松,真的被发现了?还是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是生面孔,眼下渡劫教内部又处于互相猜疑的特殊关头,所以才会如此小心地质问?无论是哪一种,若是说出的话里露出了一丝破绽,那么自己就一定里死期不远了。这一点静情很明白。
杨牧侧过头,视线却不曾从眼前的白衣女子身上移走,就这样沉默而冷淡地盯着她,眼中千种变幻,莫测未定。
倒是静情,在这样的静默中,看着男子不定的神色,忽然间觉得有些熟悉,不明朗,但也有些模糊的印象。
是谁?在哪里遇到过?
她百思不得其解,隐在白衣下的心也陡然缩紧,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油然而生,竟让她莫名地产生想要赶快逃跑的感觉。
就在她彷徨之时,男子忽地低口呼出,“是你?浑天教的静姑娘?”
“!”猛地抬起头,握住扫帚的手猝然收紧,薄薄的手背骨骼赫然突显,静情的眼中充满着震惊与慌乱,他认识她?这怎么可能?他究竟是谁?一连串蹦出来的几个问题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双腿不自然地发抖,这下死期真的到了。她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男子,这样想着。
同样眼中是不可置信的惊讶,但杨牧还是看出了眼前女子明显的恐惧和强装的镇定,心中霎时明了,他上前一步道,“静姑娘是授命来这里打探消息的?”
已在心里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静情立时便冷静下来,漆黑如墨的眼中是坚定的光,好像日出日落不变的定律,即使夸父,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心,她挺直腰背,站得笔直,犹如一杆插入地中的钢枪,一字字道,“是,怎样?”
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快的冷静下来,杨牧在见到她眼中的情绪时,不禁愣住了,是怎样的信仰与教义,能让她对死亡都不屑于顾,坦然面对?他问道,“静姑娘可知,对于奸细,渡劫教是宁杀一万不放一个?你不怕死?”
“怕。”静情冷冷地答道,将手里的扫帚拄在了地上,由树枝编成的扫帚头立即噼里啪啦发出断裂的声音,零零散散地碎了一地,静情却仿若不知,仍是淡淡的,“但有很多事不是怕,就可以不去做的。人总是会死的,只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问题。”
眼中的光蓦然闪了一下,杨牧眼里闪过一抹赞赏,同时又充满着不解,他不解,静情这样的女子,为何会为浑天教效力?她淡泊,脱俗,更应该像陶渊明所说的那样隐居,等待着患者的到来,而不是加入到武林纷争,她不适合这样的乱世。疑问终是难解,他忍不住脱口问道,“浑天教值得你这样卖命?”
不知为何,在说出这句话后,杨牧看到白衣女子的身形竟然微微震了一下,接着,便是无言的沉默。
许久,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细弱却平稳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让他当场愣住。
“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太少,只要他一句话,地狱我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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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杨牧永远不会明白,静情的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但他知道,静情不是为浑天教而活,而是为了她口中的那个‘他’。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而在转身离开后,静情也终于记起,自己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见过杨牧了。
她救过他,或者说,她为他疗过伤,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过。
具体情况她记不得了,她只依稀记着,那一次她正在熬药,忽然听见有弟子跑来说从血峰沙漠中救回了一个人,伤得很重,快要不行了。
只有这点印象,他好像没说过他是渡劫教的人。
而静情,也从不去打听伤者的背景或是身世,她觉得那些与自己无关,她是医者,只要懂得如何治病救人就好了。
却不曾想,会这样遇见。
静情已经不想揣测结果了,此番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那个黑衣男子,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他救她,不过是想让她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甚至是她的命。
不过她不怨,如果不是他,她早就死了,又怎能多活这么多年?也够了,也累了,也乏了,她也该歇歇了。
回到柴房,将扫帚还了,静情的心也平静了,眼里一览无余的安好静谧,甚至可以说是死寂。
她没有想过,也许那个黑衣男子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以保证她的安危。
也许那个黑衣男子只是相信她。
她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