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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4章 十里红妆(四)

星河一身素纱襦裙,罩着宽大的云锦绣袍,披散着一瀑青丝,半倚在廊外的扶栏边,仰望着低垂的星空,一一细数着漫天星辰。

“北斗天极晦暗,主国丧……东壁双星耀目,主兵祸……”

晚风袭来,撩起丝丝缕缕的长发。

一阵凉意蹿上心头,她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外袍。

师父已有诊断:渃姐姐神识全无,与当年的铃儿一般无二。若非有铃儿那样的际遇,生命应会在这个冬天终结。

终结,什么是终结?

不用听,不用看,不用想……

仿佛是一种解脱。

冰凉的“雨滴”落在手背上,她才惊觉是自己的眼泪滑落。

近来这是怎么了?

总被忽然袭来的伤感击倒。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

故人一个个消逝、远去,让她感到异乎寻常的无力。

两位哥哥参上一脚,因祸得福终于逼出了师父。

最终带来的,却是最后一线生机的破灭。

“同身同命”之下,那生机不仅是宇文衡的,也是夫君和她的。

议政朝会之后,她曾飞鸽传书给夜须弥,请她找南秦最好的蛊师来京,得到的回应却是:南秦最好的蛊师是前大蛊师邑瑟的入室弟子,姓名不详,不知所踪……她将带着各部的‘三叶蛊师’尽快赶到长安。

以光影种蛊,寻常蛊师终极一生恐怕也不得法门。

宇文衡说的没错,他下的蛊……其他任何人都解不了。

世事真是讽刺,她想从千里之外寻找解救的办法,自己身上的噬蛊虫却是最直接的路径。

“舍得一身”,说起来何其简单,宇文衡却笃信她不会那么做。

当年,宇文昭垂死之际,她亦没有下定过决心。

任她再抗拒,最了解她的还是“四哥”。

……

明日便是婚期,府内灯火通明,仆婢、府卫仍在往来忙碌。

从西园向东,中庭、内堂、东园……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全部摆满了她的嫁妆。

曾与夫君约定——“十里红妆”嫁他。

虽然杨府早已准备好一切,宫家、宋家亦不会打半分折扣。

她的一句话,可忙坏了独孤莫云。

他还未来得及启程回洛阳,便被筹备嫁妆拖住了手脚。但见其忙碌之余,重拾了几分往日的神采,她索性不时给他多添点麻烦。

……

“妹妹想什么呢?”

花逞沿着悬梯登上楼台。

“兄长——”

星河偏头望向他,露出一丝微笑。

想来宇文烈逆案处置的相当顺利,花逞从头到脚都透着轻松与畅快。

指着眼前的院落,星河思量着道:“我在想,有父兄、夫君保护,当真是人生幸事。拥有这么一个小而精致的园子,看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既看不到血雨腥风,也感受不到世间疾苦。身为一个女子,所求不过如此吧?”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几乎被风声吞没。

“妹妹可是在怪我?”花逞叹息道。

星河摇了摇头,“夫君早年便对我说过,希望我凡事不要过于劳心,试着把重担交给别人去扛。人生的前十几年,我在宫家、宋家……总是孤身一人,凡事早已习惯自己去拼、去扛。依赖别人,或许是种幸福,但我在不习惯之下,反而会觉得惶恐不安。”

她的话似无心似有心,说的花逞心头阵阵刺痛。

花逞生疏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后,有为兄在,妹妹只管安心。”

“哦——”

他猛地一拍额头,“明日两府婚仪,陛下执意亲临。邝大人以为,这是朝局动荡之后,大周的第一场喜事。君臣同乐一番,对朝政稳固颇有好处。”

“陛下要来喝喜酒?”

星河一愣,立马笑道:“那要辛苦外城各路将士了。”

“嗯——”

花逞认真地点头,“近来大司马府正从西北军、征南军和征东军中各抽调人马回京,三千禁军的建制正在恢复之中。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冬天?”

星河凝眉望向远方,忽觉肃杀将至,却又似乎遥不可及。

*******

宋、杨两大世家联姻,本就是难得一遇的盛事。更何况,新郎是新任的柱国大将军、西北大将军,新娘是当朝作司、宫家家主,甚至连当朝陛下都会亲临西北大将军府观礼。

是以,消息一夕传遍京城,引得万人空巷前来围观。

虽然筹备的时间不长,两家却丝毫看不出仓促。不仅一应礼制俱全,婚仪更是许多年未见的隆重奢华。

酉月庚日,诸事皆宜。

西北大将军府到靖国公府,十里长街之上,自寅初到卯末,运送聘礼的队伍走了整整两个时辰。

长街两畔,京中百姓比肩继踵,人声鼎沸多在议论两府的变迁。

迎亲的队伍中,精绣百花盛放的八抬花轿前方,正是众所瞩目的新郎。

杨玄风身着绯红婚服,腰系白玉带,束发簪金冠,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新郎如此丰神俊秀,新娘更不知如何光彩照人?

靖国公府门前人山人海,百姓们全都在拼命往前挤,无不想一睹新娘的风姿。

维持秩序的内卫军一个个忙得大汗淋漓。

“隆——隆——”

府门大开,一身礼服的花逞牵着星河迈过门槛,笑逐颜开不见寻常的端肃。

微风习习,红幔袅袅。

隆重的喜乐中,层云渐渐分开,万丈天光倾洒而下。

星河一身绯红的蜀锦嫁衣,裙袍上布满绣金的蔷薇,枝蔓缠绕、花团锦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盖头四角坠着精美的丝绦,中间打着硕大的南珠,坠饰随步轻摇,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围观百姓看傻了眼,一时竟然鸦雀无声。

杨玄风纵身下马,距步走到花逞与星河面前。

望见他的履靴,云锦盖头下的星河低声道:“近来,我是数着日子过的。一直未等到夫君,还以为你逃婚不来了。”

杨玄风心神一动,笑着回道:“若非忙着筹备婚事,大哥、二哥也拦不了我这么多日。”

“多谢哥哥们了。”星河发自肺腑道。

花逞显然不大受用,在一旁催促着道:“吉时将至,妹妹赶紧上轿吧!”

杨玄风笑了笑,上前道:“锦书为媒,情义为聘。夫人,我来接你回家了。”

星河慢慢伸出手,一字一句回道:“相约白首,不负流年。一切从新开始,望夫君多多指教。”

“从今往后,你我生而同衾、死亦同穴,再也不分开了!”杨玄风用力握住她的手。

“嗯,再不分开。”星河郑重回应道。

……

将星河扶上花轿,杨玄风稍松了口气。

这已是他与夫人第二次成婚,却比初次更让他紧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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