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番外(9
春草沿着墙壁摸到自己那根木拐杖,屏息凝神,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往灶房方向走,指尖摸到那扇木门的时候才想起来什么,抬头望向那片隐入夜幕的星海,看着那已是月已中天的天空,微微地叹了口气。
“看来我那书是没法看了。”春草小声嘟囔道,又突然想起来自己的那白日里偶然拿到的山鞠穷,赶紧进了灶房。
春草蹲到了眼前的那个灶台前,探手去摸了摸藏在一堆木炭后头的约莫她手臂一节长的几块山鞠穷根,手腕一动便将它给勾了出来,摸出来后便吹了一吹上头无奈蹭上的木灰。
仔细回想起来二嫂张氏曾经和她讲过的话,琢磨道:“这山鞠穷说是要放到太阳底下晒干了才能切开再做成片……”想着那东西不能被家里人发现,她才静悄悄地趁晚上熄了灶放到灶火里头借那点余热烤一烤,好歹让它变干些,却又不知道这金贵玩意儿是不是按这样的处理。
心里头暗暗想着,指尖又压了压那上边覆着的赫黄色根皮,两指微捻稍稍摩擦,只觉手指上有了几点沾湿,便无奈地又叹了一声。
“果然这法子不行,还是得靠晾晒才成。”
春草跌回自己的小床上,将头埋进了那张叠好的薄被上,手上的那让她发愁的山鞠穷根便任它随意地掉回床边放着的背篓里,再沉沉地睡了过去。
本想着白天起来之后再翻那两本书册的春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是不识得“山鞠穷”这三个字的,她借着那从门上挤进来的点点晨曦光亮辩识着上边印着的东西,想着不认识字好歹还能认图,可却翻了半日愣是没翻到那有山鞠穷的一页。可等到她翻到那图画同山鞠穷形貌相似那页的时候,却发觉自己压根儿就不认得上头的字。
春草几番努力无果后,只得将它们全部都给放回了那背篓里头,起身去打理那些家中琐碎的事务来。
……
石坪从缭绕的水雾里抬眼看向这拘谨的小姑娘,重复了一遍她的请求:“你说让我替你看看那书?”
他稍稍眯起来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古怪。
春草几乎那头都要埋到地里去了,昨日还信誓旦旦的说看得懂那书,怎么知道今天就来找石坪寻求帮助,只得深吸了一口气,却又小声地回应道:“是。”
石坪面无表情,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拿过春草捧着的书来,大掌覆上书册,中指抵着那蓝皮封面,另外一头的拇指压过书卷的侧面,其余的手指勾上书脊,拇指稍稍一用力往回收了些,那书册便随之而开,一下翻到了被春草放了根干芦苇草叶的那页来,低头随意扫了扫书页上的字。
原来那丫头昨日兴致勃勃讲的东西写作“山鞠穷”。石坪心里想着。
春草这头正襟危坐地看着他那样随意地翻开那书又细细看起来的样子,不禁咽了咽口沫,拿起眼前的那茶盏放在嘴边,却又没张嘴喝那茶水,只静静地等石坪的话。
石坪将那上头写的东西过了一巡自己脑海,正打算按着念出来,却又想到什么那样抬眼看了看春草,才说道:“这书上头写了,那山鞠穷要摘去茎叶后,晾晒片刻后让它自然干燥,不晾晒的则是拿叙把它给烘干。”
春草闻言微愣了愣,赶紧将自己手上的茶盏给放了回原地,问道:“石二哥,我可以借一下你的灶火吗?”
石坪抬手挥了挥,示意春草随意,又将那书册往后翻了起来。
春草赶紧的就将炉子上温着的水提了下来,放到了那灶火的旁边,手就这么举着放到了火堆的上头。
“旁边那个铁钳可以用。”石坪从书的字里行间中抬起头来看了眼蹲在火堆边上的春草,说道。
春草看了下那横陈在地上状似剪子的东西,伸手拿了起来,寻思了一阵,便把那山鞠穷放到它最前端的地方,用拿筷子的方式将它给夹了起来。再直接放到了燃起的火焰的上头,想着石坪先前烤野味的样子,试着转了转。
“叙。”
春草闻言不敢耽搁,连忙多压了两根大的木柴到那燃着的火焰上。
石坪漫不经心地翻着那书册,时不时抬头看那头蹲着一动不动的姑娘,待春草原先的那股紧绷的劲过去了,再问道:“你怎么昨日不说看不懂这书。”
春草被他这样一说,感觉那层伪装又一次被戳破了,连着被头发遮了点去的那耳朵都露出点粉嫩的红来,沉默了半晌才回道:“我也不知道那上头没几个我认得的字啊……”
“是我的疏忽,你往后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春草听着石坪那低沉的嗓音忽然吐出来一句话,跟一块巨石砸到了风平浪静的镜湖一样,瞬间卷起了惊涛骇浪。
闻言她连忙回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正想着要拒绝,就又听见他说:“这样的书册单靠你自己是没法看懂的。”
石坪看着这小姑娘膛目结舌的样子,不久又转了回去,罕见的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也不知道她是听没听进去那话。
二人沉默了许久,春草才开口说道:“我替你做饭吧!”
闻言,石坪不解地看着拿背影对着自己的春草,正纳闷这小姑娘要耍什么花招呢。
“我先前做那个胡萝卜葛根骨头汤的时候,见你好像不会下厨?”
春草手腕一翻,将那个山鞠穷根翻了个面,又问道:“我那厨艺可还行?”
“挺好。”
春草听见这声答应,那藏起来的微笑也忍不住地放了出来,嘴角弯弯,面上露出狡黠的神色,笑道:“这样好的饭菜单靠你自己是没法做出来的。”
石坪听见这话,不由得一愣,就见说完这话的春草转过身子来看着他,阳光下那少女面上的细绒都让他看得一清二楚,也包括了她毫不遮掩的狡黠神情。他随即抬起手来略显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是顺势用手遮住了那嘴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过了好一阵,春草便闻到了那火堆上头正慢慢烤着的山鞠穷根开始有阵阵香气扑鼻而至。
“是烘成这样吗?”春草赶紧歪头询问。
石坪这时自然也是闻到了那股掺着些许苦涩的清香,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过的东西,点了点头。
春草见状,连忙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烘着的山鞠穷根的清香,满足又幸福地扬起了嘴角。将那伸出去的铁钳小心谨慎地给缩了回来,心急地抬手去拿那架在了铁钳尖端的山鞠穷根。
“别!”石坪眼看着春草傻乎乎地一收了那铁钳就要伸手拿下来的样子,连忙开口制止。
可这厢已经来不及了,春草一下便碰上了那烫手的山鞠穷根,那炽热的感觉一下席卷了她,吓得她连忙把手指缩了回去,所幸的是春草还想着那根山鞠穷对她有多重要,另外拿着铁钳的手没松开,那对她而言价值不菲的药材才免于一难。
石坪对上春草那泪眼汪汪的模样,倒是哭笑不得,只得说道:“你把它先放下。”
“就这样放下?它那么金贵怎么可能,得找个东西给装一下才行,你能不能……”
春草正着急呢,也没管自己那手指是不是被烫着了,一心只扑在她眼前的这已经被她烘干了的山鞠穷根上,专心致志地望着,嘴上倒是念叨着不停。
“放下,书上说的。”石坪理直气壮地看向慌乱成一团的春草,只觉好笑,脸上却还是绷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那镇定的样子莫名让人信服。
春草抿了抿嘴,便跪坐了下来,将自己腿下压着的那前裙面单手展了开来铺到了自己的跟前,再将那山鞠穷根给慢慢地放上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
春草俯下身子去同她跟前那块横着不动的山鞠穷大眼瞪小眼了许久,抬头问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尽信书不如无书。”石坪看了眼那被熏得焦黑的物什,合上了手中的书册,说道,“切片。”
春草了然,完全像一个木头一样愣愣的那样循着石坪的话点点头,这又忘了先前的教训直接拿过铺在自己裙面上的山鞠穷根放到了一边放着菜板的矮桌上,幸好已经凉了不少。取过放在一旁的菜刀,这就要抬手切下去。
石坪看着春草这姑娘神不守舍的样子,再看向她刀尖对准的方向,心下大惊,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想要往下按的手,对上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寒声道:“回神!”
春草被这一声低吼吓得浑身一激灵,低头看见那菜刀对准的竟是自己的手,连忙缩了回去,对这及时的救命恩人连连回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石坪无语地看着这激动过头还会走神的丫头,松开了握住的手,没好气地瞪了这眼前看着羞赧的春草,又坐了回去,再盯着她接下来的动作以防她又把自己给弄伤了。
倒是春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不过一切片的工序愣是让她谨慎不已地磨蹭了许久才完成,瞧着眼前一节排开内锗黄外棕黑,状若花开的小山鞠穷片,便已是心满意足。
“那书上是不是这个样子?”
石坪看着那闪着名为兴奋的晶亮双眸,低头再翻了翻那介绍了山鞠穷的地方,展开那书来给那头小梅花鹿一探究竟。接着便看到春草那姑娘脸上浮现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最为快意的笑容,可没笑多久,他就看到那摊开的书册上落下了几滴匀开的水迹。
“别哭了,”石坪看着把眼泪落到了书册上就哭的更凶的春草,无奈说道,“你再不烤那剩下的树根,就来不及了。”
“那是药材,什么树根……”春草闻言,连忙止住了那从自己眼眶里掉下来水珠,泪眼婆娑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头喝着茶的石坪。
她再将垒在菜板上的山鞠穷根片收了起来,回头按照着旧样将剩余的两根山鞠穷根给夹了起来,架到了火堆上头,一心一意地折腾起她的药材来。
……
待到春草将那剩下的山鞠穷根都制成药材片后,都立马给收拾起来,再抬头发觉离那太阳落山只剩半个多时辰了,心下顿时大乱,背起那背篓就想着要赶紧下山。
“等等,你说了要做饭的。”石坪见她要走,连忙起身拦住。
“我没时间了,再不走等会儿要天黑的,我天黑了回去又得挨罚!”春草见他这样拦着,心里着急的不行,趁他不备连忙从侧边绕过去。
“急什么我待会儿送你回去。”这一点小伎俩石坪看都不用看,一伸手就扯住了春草的背篓,她这下可连走都没法走了,那里头可是装了她的身家性命的!
石坪顺势一把将她拎回原地,说:“你自己说要做饭的。”
被禁锢在原地的春草无奈地看着石坪那样蛮不讲理的模样,默默地叹了一声,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只见石坪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两枝长木棍,恰巧那尖端都贯穿了条不算太大的草鱼,他将那鱼放到了春草眼前,示意她接过,说道:“你做个调料,我就送你回去。”
“你这不是会做菜么……”春草伸手摸上那鱼身,那满身不曾去除过的细鳞正扎着她的手,于是她那一声感叹便生生给止住了。
春草只好认命地取下那两条死的不能再死的草鱼,取刀反背抬手去鳞,又划开那鱼腹利落的拿出里头的内脏,鱼头鱼身连着的那地方划了一道,鱼背上又划了一道,那银白宽面菜刀上映着远处渐起的红霞,不过三刀那整个草鱼便被她取下来了里头挂着鱼肉的细骨。去完那鱼骨后,又翻手将鱼腹盖了回去,拿过那放在一边长细木条沿着原位给插了回去。不过一会儿,那两条草鱼便被处理完毕了。
“拿去烤,我去做调料。”春草没好气地瞪了石坪一眼,把那两条给递了回去,“每隔十息你就翻个面。”
石坪顺从地接过了那两条草鱼,那两条草鱼一被放到那火堆上,闪着火星的火焰便如龙蛇般卷了上来,安静而炽热。
“你这里放的是?味道这么冲?”春草从那堆得乱七八糟的佐料里头挑出来一个拿油纸包着的东西,摊开后捻了一把上头的粉末,细细地嗅了嗅,一下子那味道便冲进了她的鼻腔,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胡椒粉。”石坪在一边专心致志地烤着鱼,心里数着时间一遍遍地转腕给鱼翻身。
春草第一次接触道这新鲜的玩意儿,沾了一点放到自己的嘴里,咂吧着说道:“吃起来麻麻的,要不就试试这个吧!”
说话间便拿过来一边被她整理出来还能用的葱姜蒜逐个处理好,一并放入了小瓷碗里,取了放到一边的干净铁锅随性地刷上一层油,转头看到石坪烤着的那两条草鱼的外皮已经渐渐泛上棕红,赶紧挪了挪身子转到灶台那边,示意他把鱼放到锅里头。
春草取下两条草鱼的细木条放到盛着的清水里刷了一遍,又任两条草鱼它们落进已经热起来的铁锅里,将刚才料理好的东西一并倒入铁锅中,一边忙活一边问道:“那些葱姜蒜头你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石坪看了眼那些堆放在一起枯黄而显得略有些发黄的菜叶,答道:“上次去县城。”
“你这些东西放的有些久了,我上次上来的时候用的就是从里边挑出来没坏的东西,没想到你这一次的东西坏的更厉害了,我好不容易才从里头挑了点能用不吃坏肚子的。你那些坏的还要么?不要的话我拿回去剁了给那些家里养的鸡当饲料。”
春草拿过放了在一边的酱油,悬在半空手腕轻轻一动便淋了下去,另外一只执着锅铲的手也跟着翻动,随口问道。
“你随意。”石坪坐到矮桌前,拿起那放在上边还没收回去的书好似无所事事的模样翻看。
春草伸头去望了望锅里的鱼,又说:“你若是不会做饭在这里每日都是怎么过的?”
“打野味,直接烤就是了。”石坪头也不抬地回道。
春草翻了那两条鱼的最后一遍,将放在了一旁的胡椒粉拿上一小勺往鱼身上轻轻撒着,随口问道:“那你平日里吃这种草鱼是怎么吃的?”
“直接烤,烤熟了吃。”
春草等了半晌,不见他有下文,问道:“别的呢?酱汁涂料都不弄的吗?”
“不弄。”石坪见春草指了指那些堆成一团乱七八糟的佐料,心下会意,说:“原先想着要做饭,但什么都不认得便都买了一些。”
春草无奈地叹了一声,心里想着:早知道石坪是那样吃的就不做那些酱汁,又说道:“你这里的东西一次买太多,过了那新鲜时候就不能再用,白花花的银子就都浪费了。你要是往后再要做饭,不如将那些姜葱蒜的都在你那院子里头种上,这样省事很多。”
这话讲完,春草做的那烤鱼就已经做好要出锅了,她拿起放进清水里细木条又插了进那细嫩的鱼肉里,拿起其中一根递给了一旁的石坪。
两人就着满天红霞嚼起了草鱼肉,石坪只觉这鱼肉经了春草的手之后完全变了个样。一口咬下去的滑嫩鱼肉里竟渗着她调好的酱汁,一边是鱼肉原本风味的鲜甜,一边是那铺撒在鱼肉表面上的胡椒辛辣,着实让人回味无穷。
果腹了一顿美餐,便得动身回去,春草重新拿起那些自己的东西的时候便看到反身回紧闭着门的院子的石坪正从里头拎着两只兔子出来,疑惑地看着他。
“它们还没吃东西。”石坪将它们递到春草面前,说道。
眼见着石坪就要松手,春草连忙给接住了两只毛茸茸的兔子,问道:“那……”
石坪连忙打断道:“你先帮我拿着,我等会带它们去找吃的。”
春草顺从地应了一声,那注意力就被怀里的两只兔子给吸引走了,逗逗这个玩玩那个,像个孝子一样,又突然想起什么那样,说道:“这只叫毛团,那这只又叫什么?”
“……”石坪完全没想到春草会突然这样问,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了看,这俩兔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两团白色的球状,也不知道春草是怎么分得清的,就又随口编了一个,“毛球。”
闻言的春草接着便一口一个“毛团”,“毛球”地逗弄着怀里的两只兔子,好不自在,又接着说:“这兔子最喜欢的就是那些细细长长的草料,把一条能叼着咬上许久,毛团我昨日喂了很多的草料,你待会儿就不用把它带着去觅食了。”
几句细细碎碎的谈话光景,春草便落地到了那棵村口的榕树下,把两只兔子给石坪递了回去。
那原先安安分分待在春草怀里的两只兔子不知怎的一被石坪碰了就各种挣扎了起来,那样子一看便知它们是想逃离石坪的魔爪,惹得春草看着石坪被折腾的兵荒马乱的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
无奈石坪只好左右分了手一边一只兔子给提了起来,这样一揪倒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看着手上提着的两团缩起来的白色毛球,石坪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想起春草说它们里头的毛团不用喂食,又把两只兔子提到了自己的双眼前,大眼对小眼好一阵,愣是没看出来这两只里边哪只是春草所提的“毛团”。
春草正仗着自己的木拐杖慢慢地挪回家,谁知不过走了两三步便又被石坪拦了一次,不等她问什么,石坪就又举起了两只缩成了一整团的兔子,颇为不好意思地问道:“毛团是哪只。”
春草忍着笑给他指了指手上的兔子,这一下那得到回复的石坪就又消失不见了。春草低着头捂着嘴那双肩不住地颤动起来,好一阵抚着胸口再歇了歇顺了下气,她扭头到处张望了一下,确定石坪应该已经走远了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了,一阵笑声从她嘴里挤了出来,她开怀的笑了好久紧接着便是不住的咳嗽,“怎么我笑笑都能被呛着了!”
石坪凭着他那过人的耳力走远了好久都还能听到春草那阵清悦的笑声,也同样忍不住跟着轻笑了一声。
次日午时。
“诶?这调料多了不少,怎么来的?”春草打量着眼前这又满起来的东西,还抬手拨了拨上头的东西。
石坪看了这一上了山就直接奔这头来的春草一眼,回道:“早上捉了几只山鸡送了只回家里拿去换的。”
春草抹了下那些菜叶上头还没干掉的水露,说道:“这么新鲜,这是刚刚摘下来的吧?你送了山鸡回家里去怎的不在那里吃完饭再上山?”
石坪回忆起自家嫂嫂和弟妹的那热情劲,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直接拒绝了她们的挽留又回到山上来。
不等他接话,春草又自顾自地说道:“石家大嫂还给了些冬菇啊,这样的冬菇做起来剁了肉做成肉饼最好吃,可惜现在做来不及了。还给了你几个鸡蛋,让我琢磨琢磨给你做什么吃的……”
不过几日便好像压根不晓得什么是见外的春草嘴上碎碎念着,从那堆乱放的东西里头把那些油菜都给挑了出来,又翻出来一块新鲜的猪肉,捡出里边的几个乱塞的农家鸡蛋,想着先前还有些面粉又找了半天才从之前的筐里找到。
“你那些东西不如弄个台子或者柜子给收拾一下,着实是乱的让人发愁,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如就去做一做,你看你连那猪肉都和鸡蛋青菜给放一块了。”春草将她那些挑出来的东西都放到一个竹篮子里,转身同一边逮着俩兔子玩的石坪说道。
大概是石坪见着自己这小厨房着实也太乱了些,也不问什么就这么应允了,拎着那两只想要逃走的兔子起身离开。
春草见他走了敲又腾出一块地方来给她擀面,好在石坪先前见着什么都买了才让她搜刮出来一根不曾用过的擀面杖。她取过一个大的瓷碗倒了些两人份的面粉,又加了点水,便开始揉起来,由粉末到面团再到利落的刀工切出条条细面,这点时间也不过让石坪在院子里画了遍那柜子的样式图而已。
“你瞧瞧这样的可以么?”石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春草对面,正举着一张纸,冷不防说道。
春草刚切好细面正收着桌上那些散落没融进去的面粉,被石坪这么一声,吓得她一下将那些刚聚起来成一个小碗的面粉给扬了出去,就这么直冲冲地扑上了石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暗卫的警觉性被这平静悠扬的乡村生活给磨的少了许多,石坪下意识地便往旁边想侧头躲过那些铺撒而来的面粉,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浅浅地铺了他半张脸,那飞出去的碗又砸在了他肩部的衣服上。
偏生石坪那皮肤经了日头的照射,像极了小麦,就算这虚虚的一层面粉也让他显得极为狼狈。
“哎!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春草见给石坪整了个大花脸,心一急便想着抬手给他抹掉那印子,可她本身的那手沾的面粉更是多,这样一划就更花了。绷着脸满是歉意的春草这下也忍不住了,一下就笑了出来,捂着肚子笑得直锤桌。
“……”石坪吹了吹那纸上被沾上的粉。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看看,你先去洗把脸吧。”春草觉得这两日的石坪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靠近了,连忙接过他手上递来的那个画了东西的纸忍着笑意看起来,“这个地方多加个外头可以拉出来的台子吧,方便擀面,格子你得做成和这里的那些东西大小一样才行。”
石坪听过她这话拿了那纸就又一言不发地走回了小院。
当作没事发生憋着笑的春草把那块猪肉和那些油菜从菜篮子里头拿了出来,用清水来细细冲了一遍,那猪肉便被她再切成肉片放到了菜板上,她忍着笑意还险些将自个儿的手给切着了。
可这东西都备好了,她想着立马下锅,这一扭头就发觉这灶子火还没着呢,更别提哪里有滚烫的开水供她做菜了。赶紧又拿过那火折子给灶台点了火,舀了些水放到那铁锅里,架到了灶台上头,慢慢地等着水气升腾。
不一会儿,春草就横刀将那些猪肉片给放了上去,全部给扔进了锅里头,大火煮着,再放除了枯叶的油菜,待它们熟了便一并捞了起来搁到了边上晾开的瓷碗里头。她又倒入细面,不过一会儿就又捞起来同样搁到一边的空碗里。
将那锅里头的水给倒了,刷了一层油后打了俩鸡蛋,煎开不过半熟又倒入了水和细面,就着这鸡蛋汤给把面入了味。
春草将那鸡蛋给先放了在碗里,再把面条给分一半盖住了那鸡蛋,想着石坪还要打猎,便给他再多夹了些菜和肉片,放在了面条的上头,还往上头浇了些酱油。她把那两碗面放在矮桌上,拿宽一些的瓷碟盖在上边,就算做好了一顿午饭。
“石二哥?午饭做好了!”春草坐到椅子上冲小院喊着。
果然刚喊完便听到那小院门口吱一声开了门。
二人午饭过后,春草便拿过那本药材书册细细地看了起来,她先是寻到了自己先前认识的那些图画,再问石坪那些上面的字词和意思。
石坪则是在一边做着那木柜,二人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全是安安静静的,时不时春草就会按着那书册上头的字再念一遍,柔声里藏着执拗与好奇,同那婆娑摇曳的树影一并落在书页里,一个下午便这样过去了。
……
“春草,你这小丫头怎么腿伤着还一直往山上跑,”二嫂张氏见着那虽然拄着拐杖行动不便的春草,便连忙赶着牵过了她的手,说道“你这丫头还笑嘻嘻的高兴什么,腿伤了上山不累啊?”
春草一路想着石坪今天那严肃模样脸上还沾着些面粉就觉得好笑,一路笑容不减,直到在村子口那榕树遇到自家二嫂,这才收敛了一些。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进了巨石村,抬眼就看到好几个少年聚在一起往午家方向走,姑嫂二人对视一眼,却都在对方眼里瞧见了不解。
二嫂张氏赶紧拉着春草往家方向走去,那些人还是先了她们进的门,两人一进门就看到里屋那头原先摆着木桌的地方坐了好几个人,正是午家老三那跟着一块上学堂的狐朋狗友,春草一扫见着应该是有七八个少年,热热闹闹的吵的像村子里头晨起咕咕咕叫个不停的鸡。
春草听了一耳朵便知道了他们正嚷嚷着要喝酒,二嫂张氏自然也是听到了的,不敢耽搁赶紧把春草往灶房方向带。
“我等会儿去问问怎么回事,你先在这呆着别出去。”二嫂张氏拍了拍春草的手,温声叮嘱着,说完便转身出了这灶房门。
春草见她出了门,就起身去看灶台上头是不是还放着些没煮过的东西,她上午临走前还见着那灶台边上的白菜和黄瓜还没动过,探头一看便看到上边的东西和她走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多了两个鸡蛋。春草赶紧将那些东西放到菜篮里,拿门边的水缸来洗那些菜去。
“我来,”又赶了回来的二嫂张氏见着春草正蹲地上洗着菜,连忙走前去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小声说道,“你二哥和大哥去村长家商量事情了今儿个不回来吃饭。”
“那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儿?”春草起身又换了一瓢水搁到地上的木盆里头,问道。
“过两日乡试要开始了,你三哥他们那学堂今日说是要结业,你三哥下了学堂就招了他那些兄弟来喝酒说是要庆祝庆祝呢。”二嫂张氏笑着说道。
春草接过二嫂张氏洗过的菜,挑着上头那些枯叶给掰了下来,想了一下说:“那买酒的钱?”
二嫂张氏听见这话之后连忙抬起头来看里屋那喧闹异常的地方,见没人才低声说道:“邻家那李大不是学问极好么,你大哥就琢磨着让你三哥他们也把他给拉上好好喝一顿,攀攀感情,没得日后人家得了功名忘了咱们,就匀了你三哥钱买酒去了。”
“那咱们晚饭?”
春草抬头见她摇了摇头,只好无奈地笑笑,又听到她说:“嫂子我房里还有两干馍馍,咱们一块吃去?”
“给他们做个拍黄瓜和拿点花生当下酒的算了,我想了想按着现在他们估计正喝的开心呢!”张氏轻声道。
春草将那摘好的菜叶往旁边的筛网放去,点了点头。
“李哥李哥,咱们那么多年的兄弟你今天不赏脸来喝,那就是不给我午三面子啊!”
春草拿着那筛网刚想起身,便听见门口那方向传来自家三哥的声音,循声望去就看到午三正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李仲林往里头走。
……
“还不来?你想让我幺妹看见你这脓包样?”午三便拽着李仲林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你!”李仲林闻言,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午三,那张脸涨成了红色,却还是顺从地跟上了午三的步伐。
午三见状便冷冷一笑,谁知一进门便看到自家幺妹春草正巧就在外头院子里,他连忙扬声喊道:“李哥李哥,咱们那么多年的兄弟你今天不赏脸来喝,那就是不给我午三面子啊!”
说完再看,午三便见李仲林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不屑地瞟了这小怂货一眼,心里暗自发笑:这李仲林在小时候就觊觎他幺妹春草,还故意让他那傻货妹妹李二丫来博取同情和那小贱货来往,就是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看看李家什么家底,一个寡妇带俩娃没钱省的破地儿,还想要美人?
“来来来,兄弟们,我把咱们村未来的那举人老爷给带来了!”午三拖着李仲林三两步便走进了里屋,里头正热热闹闹地喝着酒呢,见那李仲林来了就有那几个人连忙赶着上去要喂酒。
“我不喝酒……我不喝!”李仲林挣扎着却又被旁边那几个汉子给缚了手脚,那头兴致勃勃的几个人就这么拿着酒碗给他灌上了,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被灌了三碗酒那些人才罢休,放过了李仲林。
石家老三原本躲在一旁,见李仲林被人放开了站都站不稳,赶紧上前去把这个从来不合群的家伙给扶住了,把他带到旁边的那椅子那儿坐了下来。
“你怎么跟着过这里来了?”石三俯下身子去问李仲林。
“我……我……”李仲林摇摇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什么?”石三见他好像有话要说。
“我……”李仲林支吾了几声之后,一下抓住了石三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放开。
“你这酒量,还来什么啊?”石三见李仲林那神志不清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这事就作罢了,也跟着坐在了李仲林旁边看着周围众人行酒令胡乱闹腾。
……
“二嫂,那些黄瓜我都给做好了,还加了点辣椒圈进去。”春草对着一边正烧水的张氏说道。
张氏听见这话赶紧放下了那扇着炉灶的蒲扇,站了起来,应声说:“你先放着,我待会儿拿过去,那些人喝酒你一姑娘家可千万别过去。”
春草应了她一声,见二嫂那锅里头水烧的差不多了,赶紧就把那先前摘过的菜叶给放了进去,撒了点盐,又盖上了锅盖。这点事情做完,那二嫂已经是捧着东西要出门了。
“二嫂你还落了碟花生呢!”春草见灶台上落下的东西,连忙喊道。
那急急走到灶房门口的张氏闻言脚步一顿,在春草看不见的地方露出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来,又挂上笑容回身接过春草递来的碟子,温声道:“你瞧瞧我这眼睛,果然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春草听见她这么说,看了眼外头暗了不少的天色,以为二嫂张氏眼睛看不清来着,担忧地一瘸一瘸地跟上前去,问道:“嫂子你是不是看不见了?不如我去送好了!”
背着身子的张氏闻言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并不回头,侃道:“你这丫头想什么呢,你那屋子有蜡烛他们那头也有蜡烛,我还能看得见。你瞧瞧你的腿等会儿就得摔了他们那东西呢!”
春草听见这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又接话说道:“成,二嫂您尽管去我在这拄着等你回来。”
二嫂张氏低低地说了一声:“你这丫头!”
……
“三魁首!”午三高声叫着。
随即是众人喊道:“你喝你喝,别耍赖!”,“赶紧的午三,不喝你孬种!”
在那些热血沸腾玩的不亦乐乎的少年起哄下,那赌输了的午三面色涨红,接过了那旁边兄弟的一海碗酒,一口气灌了进去。这头那酒喝下去了,那脸就越发的通红起来,和他一样输的不成样子的兄弟倒是成了一对难兄难弟。
“哎各位小兄弟们,我来给你们送下酒的东西来了!”午家张氏正捧着各分了三碟的拍黄瓜和炒花生米小心翼翼地跨过那门槛进了里屋,在一群群魔乱舞的边缘朗声喊道。
张氏这一说完,就捧着那些东西往里头那被推离了原地好远的木桌去。
“你是嫂嫂啊?你怎么长的这般好看啊!跟天上的……呃仙女一样?”一边喝高了的一个人搭上张氏的胳膊,还顺势划了划,涨着一张红脸讲着不害臊的话。
张氏眼神里闪过不悦,却又立马换上了笑容,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笑着道:“你嫂嫂我十来年前也是这村里头的一枝花,可不是好看么!”
言语间已经利落地将那几碟小菜放到那木桌上了,张氏又回身冲那些他们说:“咱家老三这事情也没和家里头说,没法做点好吃的,只能这样将就着了。”
“不嫌弃不嫌弃,嫂子就当咱们是在喝花酒,喝酒哪里要菜的!是不是兄弟们!”那原先出言调戏张氏的人顺着她那话说道。
那些喝的七荤八素的男人哪里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便人人应着吼着说:“是!”
二嫂张氏的那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了,眼睛里满是怒火。
躲在一边的石三听着他们那话,暗自蹙了眉头,心里想着:这不是把那午家二嫂给捧着当妓女么?
石三原以为那午家二嫂会不高兴会立刻发怒,却没想到那妇人却冷静地挂着他们那些喝高了的人分辨不出来的温和假笑,吓得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却又被旁边那醉得不知世事的李仲林给一把拽了回来,跌回椅子上。
“那你们好好喝,嫂子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张氏那妇人就这么直接转身给出了里屋的门。
众人便也都停了下来,坐到那木桌旁,那人夹起来些那些下酒的小菜,细细地吃着。
众人坐下来之后醒了不少酒,才发觉自己刚才那样的出言不逊是对着午家二嫂说的,那些跟着说话的人自然也是尴尬的不行,打着哈哈就想糊弄过去。
“说起来,怎么是你那嫂子过来送啊?午幺怎么不过来?”又是那一开始出言不逊说二嫂张氏的人,这会倒是说起来春草了。
“嘿嘿,午三你们家那幺女着实是好看啊,刚才爷进来的时候就遥遥看了她一眼。哎哟那脸,那身段……”另外的少年看了眼午家老三,见他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来,便也跟着调笑。
一时之间,那些少年们什么浪荡的词都冒出来了,他们那学堂的夫子应该要气死了,毕竟这群混世魔王在这之前都完全没半点让人能察觉的出的文学天赋。
这下都因为一个女子个个都变得才高八斗起来,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词自然是他们这些人嘴里吐出来的,可惜没人将那些话给记下来,不然绝对能胜过那代代流传的艳绝之词。
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毕竟只是低档次,那些身段妖娆摄骨都还只是中档次,再后头什么十八摸都给出来了,着实是不把春草当人看,那些人见午三脸上没丝毫不悦,甚至还饶有兴致去跟着他们一同拿侮辱春草来调笑,众人也就越说越疯狂,越说越放肆,还有的想着这就去把午家幺女春草给叫来陪客助兴的。
“午三哥你可真是有眼福,每天在家里就被仙女伺候着,真是让人羡慕,赶紧把她叫来让咱们兄弟尝尝味道啊?”
石三坐着正蹙眉不语,却觉得那被扯着的衣服好像一下子松开了一样,不等他反应过来,他旁边那醉的不成人样的李仲林就已经离了原地,往刚刚说话的那人方向冲了过去。
“李家狗你干什么?!”
不等那喝得正高的人有什么反应,李仲林已经直接扑了上去,把那个说话的人压在了地上狠狠地出拳,一下锤到他胸口,好像还十分不解气的模样,又抬手砸了几下,可那被压在地上的家伙也不是什么软蛋,醒了点酒就连忙挣扎着要还手。
李仲林那暴戾的打法过了好一阵之后,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去拉那骑在别人身上发疯的他。李仲林平日里就只是一直读着书,哪里是这些从小到大打架喝酒的男人的对手。
就他刚才那疯狂的打法也不过是空有一架子而已,众人轻而易举地一下就把他给拉开了,又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众人见那李仲林不过是虚张声势,打了一阵也就放过了他,又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灌着酒。
看着屋子里这突变的事情,膛目结舌的石三一见那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李仲林滑倒在地,就赶紧去把他给扶起来,靠着土墙壁一动不动。
“你这是做什么?”石三蹲在他身边细声问道。
李仲林并不回话,只低着头一言不发,双拳紧紧地握着,脖间硬是生出来几道青筋。
“说话啊!你莫不是装的醉酒吧?”石三见他这样,就知道李仲林是听得见自己说的话的,又问道。
“石三,你在那里做什么?甭搭理那个怂货了,赶紧过来吃酒,他先前就一直对我幺妹存着些心思呢,那话叫什么?可望不可吃!”
石三听见这话,赶紧抬头站了起来,看向说话的午三,吊儿郎当的尝着酒,好不自在,客套性地接了几句话,就顺着那台阶走离了李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