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梁国的这场内乱总算是平静下来了。窦西征败在了自高自大,段高元败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上,而窦建德,却败在了他致爱的女人身上。
梁明帝身体不适,萧琮只得揽下了一切朝中事宜。
这日,萧琮终于坐上了八抬轿撵,风光无限的来到了张轲宅邸。他是来接凤茵回家的,鸣锣开道,扇,牌,伞出行仪仗十分抢眼,他的轿撵身侧跟着一列一列的太监和宫女,还有一队一队的护卫大军,来接这个自己特别喜欢的皇妹一定要风风光光的。
张轲一家子主仆和凤茵都跪在了宅邸前跪迎着:“参见太子殿下。”
“无需多礼。”萧琮走下较撵亲自俯身扶起了凤茵,微笑道:“皇妹,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窦西征定以死刑,他的党羽也已清除,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流放,从此我们西梁朝廷就安宁了,我们胜利了!”
凤茵淡雅说道:“那贺喜皇兄了。”
“你不开心吗?”
凤茵确实不太开心,虽然胜利了,但是她辜负了窦建德的情感,这四年多里,若是没有窦建德,她一定会过得很不好。
“皇兄,窦西征犯下的罪足够灭他九族了,那窦建德会怎么样?”
萧琮见凤茵张口就问窦建德,他知道凤茵一定还放不下窦建德,于是转移了话题,道:“我们先不聊那些人和不好的事了。凤茵,你知道我今天特意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凤茵摇着头。
“皇兄是特意来接你的,接你回宫去,让你当一个名副其实的公主!”
萧琮这么一说,凤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直觉告诉她没有这么简单,她立马就拒绝了萧琮,道:“皇兄,我不想回宫,那儿不是我的家,它在我的世界里很陌生,我在外头生活得很好,很开心自在,求皇兄成全。”
“傻丫头,你是一个公主,怎么能永久住在宫外呢?关于说你是不详之人的那个传闻已经不存在了,父皇和母后也能接纳你了,为什么不回去呢?”
凤茵恨透了抛弃她的父皇和母后,提起他们凤茵就觉得心口很痛,她反驳道:“为什么他们愿意接纳我我就要回去?我还不愿接纳他们呢!”
萧琮突然哽塞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妹妹这么有个性,连皇帝的宠爱她都不屑了。萧琮也明白以凤茵这尊傲骨自己是劝不动她回宫了,他只得跟她打感情牌了。
“凤茵,皇兄知道你恨父皇和母后将你弃养在外,可他们现在都老了,经受不起你的恨了。皇兄接你回宫,其实还有很多的原因,只有你入宫后你才能体会到。窦西征这一事,窦家和段家都没落了,老实告诉你吧,窦建德三日后就要被处斩,还有段高元,我们的好兄弟文振也面临着与自己父亲生离死别的场面,你真的不想再见见他们了吗?”
说到窦建德和段文振,那是戳到凤茵的软肋了。她立刻问道:“我和你入宫后就能见到他们了吗?”
“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宫,皇兄就答应让你去看他们俩。”
“好,我跟你走!”凤茵拉着萧琮来到了张轲夫妇面前,说到:“舅父,舅母,凤茵要先离开这儿了,我的卧房里,给你们留了一些钱财,舅父若不拿去赌,小过日子,那里的钱财够你们二老这辈子的开支了。你们保重。”
一听留了钱财张轲夫妇都乐不思蜀了,连连点头送别凤茵。凤茵和胖胖跟着萧琮上了撵轿,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凤茵在记忆清晰的状况下第一次跨进了皇宫的大门。这儿本应该是她生活的家,可她却从出生阔别至今才归来,一路凤茵难免感到酸楚。
入了西梁皇宫宫门,她和宫外的一切将要道别。凤茵要求从较撵上下来步行走进,萧琮也答应了她,陪她一路走着。
“皇兄,皇宫好大呀!你们不会在里面迷路了吗?”
萧琮答道:“自小走到大,怎么会迷路呢?皇兄会一直陪着你,也不会让你迷路的。”
在凤茵面前,萧琮这个长兄总是那么温暖,那么柔情的照顾着自己。
走着走着,凤茵又问道:“皇兄,我该去哪里呢?”
萧琮还不想那么早和她的皇妹分开,他决定明日带她见使者,后天带她见段文振和窦建德,再议她嫁出西梁国的时间。
“那皇妹想去哪儿?皇兄都陪你去!”
“既然都入宫了,那皇兄带我去见父皇和母后吧!”
“皇妹愿意的话皇兄乐意带你去,父皇他近日过于劳累,都已经卧病在床了,你能去看看他他会很开心的!”
天很快又已暗下,晚上是萧琮陪着凤茵共进晚餐,将凤茵照顾得周到又体贴,着实让凤茵找到了一种有家人的感觉。
“回到家”的凤茵来见她的父皇母后已是夜晚了。梁明帝忧伤过度,头昏体乏,躺在床上滴米未进。张皇后端着一碗米粥陪同在侧无论怎么哄也始终劝不进梁明帝下食,梁明帝的样子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木讷。
正巧这时候萧琮领着凤茵来到了梁明帝的寝殿,二人施礼道:“父皇,母后!”
张皇后都急坏了,急忙对萧琮说道:“琮儿,你父皇跟丢了魂似的,一口粥都喝不下,这可怎么办啊?”
凤茵见自己的母亲时,还躲在了哥哥萧琮的一侧,张皇后把话说完才发现萧琮身边的凤茵,好奇的念道:“凤茵?”
张皇后眼前的这个女儿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客人,见到了也觉得陌生,凤茵见张皇后和梁明帝同样是如此,像见到了客人一样拘谨。她还发现凤茵穿的特别朴素,完全没有一个公主的风范,这次见到凤茵反而有些心疼她,有愧于她了。
凤茵很淡雅的朝张皇后微笑着,张皇后反而热情的上去问东问西。
“凤茵,你来了,你是特意入宫来看父皇和母后的吗?”
凤茵还没来得及答话,萧琮就先替她答了,萧琮说道:“凤茵就住在宫里,不回舅父家了!”
张皇后又惊又喜,同时也有些紧张,笑得也有些尴尬了:“回皇宫,好,不走了,好,就住在皇宫,这儿本就是你的家!”
凤茵透过张皇后吃惊的表情这才明白,原来接自己回宫并不是梁明帝和张皇后的本意,而是她这个皇兄萧琮的主意。
“母后不怕凤茵是个不祥之人了吗?”
张皇后看着这个远离自己身边十多年的女儿这么问自己心疼极了,她明白凤茵这句话不知蕴含了对自己多少怨恨,经历了窦西征一事后,张皇后眼见着梁明帝倒下,她对凤茵这个女儿也大大的改观了,亲生女儿放在外头养,张皇后也知愧对凤茵了,这一刻,她泪涌心头,含泪答道:“凤茵,过去是父皇和母后的错,我们听信谣言将你弃于宫外,是母后对不起你,母后知道你善良,求你念在父皇和母后都已年迈,原谅我们的过错,行吗?”
凤茵很想反驳,为什么当初你们不念在我年幼把我养在身边呢?既然狠心将我抛弃,为什么年迈之后又要认回我?又要请求我的原谅呢?
人心为善,张皇后流下的那一滴泪让凤茵忍下了十四年来所有的怨恨,她没有把藏在自己心中的那些怨恨对弃养自己的父皇和母后说出来。也许亲生母女间有一种天性是将她们连在一起的,张皇后一在凤茵面前落泪,凤茵就心软了下来,她也有些心疼这个母后了,尽管她没有养育过自己,但她终究还是给了自己生命。没有母,何来我?
凤茵终于开始伸手替张皇后拭去脸颊的泪水,安慰道:“母后,别哭了,我今日回家,不应该是高兴的吗?我想你们当年也有你们的难处,为人子女,我为什么不能替父皇和母后分担你们的忧愁呢?”
“你,你不怪我们了吗?”
凤茵摇着头,微笑着说:“不怪了,都过去了,我都已经长这么大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凤茵的善良和深明大义就像一泓清泉,洗净张皇后在后宫多年被染内心的风尘,对这个能容纳她过错的女儿,瞬间有了一种疼惜入骨的感觉。张皇后完全被凤茵感动了。这个温暖的小棉袄就像一缕阳光,射入她对人冰封的内心,凤茵这朵充满芬芳的楔驱走了她内心所有不干净的东西,更洗涤了张皇后那颗对所有女子都狠心的心。
张皇后将凤茵一览入怀,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女儿。在这一刻,母女二人已经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
萧琮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也开心满足了,他想着凤茵和自己的母后能在她嫁去隋宫前冰释前嫌也是一大快事。
母女二人相拥些久后,躺在床上的梁明帝终于张口了,他撕扯着喉咙,声音有些嘶哑的喊道:“凤茵,凤茵…”
母女二人和萧琮急忙走到了梁明帝的床边,喊道:“父皇(圣上)…”
凤茵和张皇后言归于好梁明帝都听在耳朵里,在他独自躺在病床上时,他未曾没有想过自己对凤茵的亏欠,他还想到凤茵可能就要被嫁到隋宫里去了,梁明帝也有很多很多话想对这个善良的女儿说,他无力的望着张皇后和萧琮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朕想和凤茵单独说说话。”
梁明帝自生搀,谁都不想见,也没有谁能劝服他吃点食物下去,萧琮心想,或许凤茵有办法吧,于是搀扶着张皇后离开了寝殿里。
寝殿里瞬间就变得清静了,只留下一个端着米粥的宫女站在床沿边。
“凤茵,你坐到父皇身边来。”梁明帝一边说着话,一边奋力的起身想要坐起。
贴心的凤茵急忙伸手去扶梁明帝,搀扶着他靠着床沿栏坐了起来,全身无力的梁明帝起个身都觉得费尽了,他笑着说道:“真是人老就不中用啊。凤茵啊,你原谅了你的母后,能否连父皇一并也原谅了呢?”
凤茵装作很冷淡,她从床沿边宫女手中接过了那一碗米粥,舀了一勺放在梁明帝嘴边,说道:“你先好起来,能站起来了再和我说原不原谅的事吧!”
这一招果然很见效,梁明帝心里想到从没有哪一个女儿会给自己喂一口饭和药,凤茵这个命令的口吻梁明帝听着倒也觉得新鲜,他乖乖的吃下了凤茵送到嘴边的米粥,一口接一口的很快就把米粥给喝完了,凤茵还细心的给他擦着嘴。
梁明帝对身旁的那个宫女也说道:“退下吧。”
待宫女也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凤茵坐在他的身前了,他问道:“现在,朕能跟你谈谈原不原谅的事了吧?”
凤茵又觉得好笑,一个君主,曾经只对自己万般嫌弃,这时候竟然像个孩子一样跟自己守信聊事,凤茵淡笑一声后,梁明帝又问道:“你笑什么?”
凤茵答道:“没什么,父皇为什么要作践自己的身体呢?”
梁明帝的心事好似已经被凤茵给看穿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因为父皇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啊!父皇这一生,其实是最无趣的一生。先说我们的国家,西梁这一块弹丸之地,周边那些大国震一震脚都能让我们椅不定,老实说,父皇也不是什么旷世英才,不会像杨坚那样为自己的国家开疆扩土,父皇就是继承了家业,你祖父给了我多大的地我就拼命保多大的地,还保得特别费力,在朝臣眼中,父皇是个庸才,所以才出现了窦西征这样贪得无厌的佞臣,若不是此次借助了大隋的兵力,西梁就败在父皇手上了。窦西征的事虽然过去了,但父皇心里依旧自责啊。”
凤茵心疼的劝慰道:“父皇,只要您以后能勤政爱民,不再像信任窦西征那样去信任任何一个朝臣,西梁国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梁明帝直回首摇头,心酸的继续陈述道:“父皇已经没有什么信心去当好一个君主了,这些重担迟早会交到琮儿的手上去。父皇失去太多太多了……”
凤茵知道梁明帝这种心碎的失去是为了谁,这世间许多人绕不过去的无非就是一个“情”字罢了。
“父皇最心痛的失去是因为窦仙娘娘吧?”
“你都不在宫里,怎么知道这件事?”
“皇兄有跟凤茵说过,但凤茵知道的不是很多,父皇能否跟凤茵聊聊呢?”
梁明帝想起了初见窦仙的模样,脸上露出的笑是痴痴的。
“那一年你还在你母后的肚子里,仙儿就像现在的你这么大,美丽动人,一瞥一笑都让父皇内心泛起涟漪,她入宫后,父皇宠了她十多年,我们也争吵过,她会生父皇的气,但每次都是父皇去哄她,她呀,为了她的娘家,为了窦西征这个远方堂亲,一再的触犯朕的底线,这次朕无法再原谅她了,就把她送入冷宫了,但是朕的心里是真舍不得啊。冷宫那么冷,那么黑,她一定在那度日如年了。朕其实很想把她从那里面带出来,可朕也要颜面,也要顾及你的母后,自己的爱人都保不了,你说父皇还活着干什么呢?”
没入宫前,凤茵大概这辈子都没有想到梁明帝会跟自己坦露他的心声,眼前这个男人虽是自己的父亲,可他一直那么高高在上,原来他的内心也有一片柔情只为一人。霎时间凤茵觉得自己这个父皇既可怜,又可敬。可怜的是他失去了自己的致爱,失去了自己最得力的臂膀,家不家,国不国,处境甚是难堪。可敬的是他虽然是一国之君,身边有许多妃嫔,但他始终钟情于一人,凤茵一直崇尚的爱情便是男子至始专情,女子从一而终。他父皇对窦仙的爱是可敬的,唯一可惜的就是她的父皇还缺少一种征服天下的气概。凤茵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的夫君目光远大,那她必定会在他身边陪他征战天下,并且对自己的夫君从一而终。
“父皇,您对窦仙娘娘的心难能可贵,但她不是您沉沦堕落的理由。我们萧氏连窦西征这个坎都能跨过去,您为什么还要这么想不开呢?您是西梁国的君主,肩负西梁百姓的生死,扛着我们萧氏一族的荣辱,您断不可为了窦仙娘娘而变得意志消沉不顾国家了,人活在世,除了最心爱的人,还有责任在啊。更何况您的责任比普通人更重。”
“你说的都对,但是父皇心里太苦了,太苦了!再多给父皇一点时间,父皇跟你保证,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梁明帝终于听得进凤茵的劝了,凤茵也感到无比的开心,自豪,一个劲的点着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皇的身边的人成百上千,可心里这番话却不敢对任何人说,要维持着君王的威严。可一见到凤茵你,父皇就没有顾及那么多了,心里这番话说出来以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凤茵道:“最为奇怪的是父皇现在气色都显得好很多了!”
“是吗?”梁明帝还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啊,其实父皇得的就是心病,心里的结能打开就会好了。”
梁明帝满足一笑,感到惬意极了,这一刻他才明白,一直被自己弃养在外的女儿才是最贴心最善良的孩子。感动之余,梁明帝握着凤茵的手,声音颤抖的说道:“凤茵,朕的乖女儿,父皇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父皇,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不提过去的事了,好吗?”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