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卷一·桥下烟波春拍岸·二
舒嬷嬷听钱氏这话听得舒心，脸上的笑意也深了些许，连带着对钱氏带来的春儿和小鹊也笑了笑，两个忐忑不安的小丫头这也才都放下心来，落后一步老老实实的跟在舒嬷嬷和钱氏后头。
这边厢舒嬷嬷刚带了钱氏她们进上房见三太太林岚，那边厢她们口里“有福的”庶出大姑娘乌泠泠姐儿也恰恰的来了上房，双方在上房门口遇上，钱氏忙退后半步给泠姐儿见礼，泠姐儿也点点头应一声：“成家娘子来了？也是去见太太？”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明显的有些淡淡的。
钱氏微微一笑，并不把她这淡淡的表情当回事。其实这位泠姐儿乌泠和她妹妹二姑娘沁姐儿乌沁，一对双生姐妹花，今年也才八岁，再怎么一本正经的端着个脸，也是个孩子模样罢了。
钱氏虽是在舒嬷嬷口中听来一句“仿佛长大了好多”，却也没觉着泠姐儿变化很大，充其量也就是比从前更有小大人范儿了，神情里去了些稚气和怯懦，多了些冷意罢了。
不过也难怪她的，昨儿差点儿掉水里的那个是她的双生妹妹，她为了和三太太一同救这个妹妹都累得双双晕了过去……况且这“意外”是不是真的意外也未可知，她可不是得尽快的长成才能护得住自个儿和自个儿的妹妹么？
从来深宅大院里头养出来的孩子，就没几个真是天真可爱傻不愣登没心眼的！要有那种孩子，要么是当爹妈的护犊子护得甚好甚周全，要么早就不知折在那个边边角角里头了！这泠姐儿和沁姐儿众所周的一出世就没了亲娘的庶出姑娘，就是养在嫡母跟前也是得早熟些儿的！不早熟那里成？到时候真是折在那儿都说不准呢！
待得这两行人都进了上房里头，却见着三太太林岚懒懒的靠在炕上的引枕上，低垂着的眉眼里带了些怔怔的，也不知道是想什么事儿出了神，还是身子又有些儿不舒展了。
林岚已经是个看得出五六个月肚子的孕妇，在这个普遍十六七岁就成婚的年代里，二十九岁的她就已经算是个进入年老色衰行列的妇人了——她的嫡长子乌琮已经十二岁，嫡次子乌珩也十岁了，再过几年都能定亲成亲了，她这回还能再怀上第三胎，已经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最先看出林岚神游太虚发呆的是乌泠，她不紧不慢的往林岚跟前福身一礼，继续是声音不高不低的给林岚平安问好。
林岚这才回神，抬手轻轻揉了揉眉间，自嘲道：“倒是我失礼了，许是昨儿睡得不够，我大白天的就发呆起来，竟是没见着你们来！”
钱氏等着舒嬷嬷劝慰了林岚几句后，这才也凑近些道：“看太太说的这话！太太如今是双身子呢！正是累身累心的时候，有时候顾不着方方面面也是有的。况且咱们又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等太太歇过了再说话又有什么呢？总归是太太身子好了，咱们这些服侍的人才是好呢！”
这一连串的漂亮话说出来，钱氏不仅是顺毛扫般把林岚扫得带了些微微笑意，甚至是顺带把一旁的舒嬷嬷也顺毛得敞意了不少，原本还皱着的眉头都松开了。
唯有泠姐儿听了这话无甚反应，只低垂了眼眸去看自己端正放在膝上的袖口，仿佛那绣花样式儿更新鲜有趣几分。
钱氏和舒嬷嬷只顾着一个小得意一个乐滋滋了，谁也没在意泠姐儿这点子反常，倒是林岚的笑意顿了顿，拿起帕子来在唇边印了印遮了半边唇角，忽地转了话题问泠姐儿道：“泠丫头，可是你才刚见着沁丫头又有点儿不舒坦了？还是这两日你累得很了，怎么连着你也有几分厌厌的？”
泠姐儿猛地回神，忙忙应道：“太太莫担心我们！沁妹妹没事，我才刚看她精神头好多了，昨儿她本来也没怎么着，不过是事发突然被吓着的缘故多，喝了药又喝了承蒙太太给送去的上好珍珠末，早就退了烧定了惊了！”
林岚点点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就安心些了。想来你昨儿也吓得不轻，晚上怕是又忧心着沁丫头不曾睡好罢？你也还是个孩子呢！且回去歇歇罢，不必在我跟前守着了。”
泠姐儿偷眼看去，林岚微微浮肿的眼皮和眼下因为怀孕不怎么上妆而看得出来的一点暗黑眼圈儿，分明显示着她也是不曾休息好。泠姐儿便又再把头往下压了压，口内却是硬撑着道：“太太，我真没事儿！真不用歇……”
林岚眯了眯眼，倦意掩盖不了的又泛上来一些，忽地伸手拉了泠姐儿的手放自己手心里，轻轻的安抚的拍了两把：“泠丫头莫犟嘴，总归是身子最要紧，该歇且歇歇，就是要在我面前尽心，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眼见着泠姐儿还想再开口辩解，林岚便再使了些力气拍一下她手背，直接转过脸去吩咐屋角处静立着的新来的大丫头红意：“红意把你们泠姐儿送回去歇着罢！顺带着也再看看沁姐儿，要是沁姐儿有甚想吃的吃食，吩咐厨房给做去，就说是我说的。泠姐儿也同例。”
红意上来应了是，果然是伸手来虚虚的搀扶着坐在林岚身侧的泠姐儿，泠姐儿也没了法子，只得按捺住心里隐隐的不安，扶着红意的手站起来告退了去。
泠姐儿才前脚跨过门槛，耳朵里分明听着屋子里头的钱氏又奉承林岚道：“太太真是个慈悲心肠！泠姐儿沁姐儿养在太太膝下真真是她们的福气！太太真真是对着她们照料有加！”
林岚却是轻描淡写道：“看成家娘子说的！这两丫头自小就养在我跟前的，也是日日亲香着喊我一声儿母亲的，那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就是看在她们苦命的姨娘跟了我一场十来年的份上，我多照应着些也是寻常！那里扯得上什么福气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