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单纯

他话中有话,并不单纯…忽而,我念起流放在外的萧昭文,不由喃喃自叹,“不光是鱼,人也一样,为了一个帝位,不也是争得你死我活,打得头破血流!”

“是啊,你说得对极了!”景熙点点头,欲走,可走了两步,又蓦地回首,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情,“晚上,请了一位要紧的客人,希望你能列席。”

“请的是谁?”心里暗暗猜度,随后冷冷一句,“我不想去。”

“是你认识的。”景熙淡淡道。

“不会是他吧?”

“不是他!”景熙知道我指的是谁,又强调一遍,“不是皇上!”

“那到底是谁?”我再次追问。

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景熙轻声道,“穿漂亮一些,还有妆容,也要美丽动人哦!”

那位要紧的客人到底是谁?

一下午时间,我不住的猜测,既然不是萧元尚,还有谁能当得起这“要紧”二字?

这要紧之人,真是我认识的么?

晚膳前,薛宝宜来了,见我还歪在榻上,忙道,“小姑奶奶,您怎么还未梳妆,贵客已至前厅了。”

“贵客?什么贵客!”我倏地直起身子。

亲自为我更衣,薛宝宜笑答,“当然是回鹘可汗呀!”

回鹘可汗?我并不认识啊,景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非要让我去见!

“先别忙!”脱下薛宝宜刚为我披上的织锦华服,厉声质问,“你与景熙打得是什么主意?”

“回鹘可汗俯首称臣,皇上龙颜大悦,让侯爷帮忙招待贵客。”薛宝宜蹙了蹙眉头,“你觉得有何不妥吗?”

“那为何非要我去……”

“据说是皇上的意思。”

“若是萧元尚的意思,我更不能去了。”说着,扯下云鬓高髻上的珠钗,随手掷地,“你们就那么听他的话儿,倘若他要让我去死,你们也会推我去死吗!”

“这,这可不好办啊!”薛宝宜略微有些迟疑,“侯爷已经……”

见她面露难色,我也不忍心,略想了想,出主意道,“让碧环妆成我的模样,代替我过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薛宝宜向来就是急性子,马上吩咐侍女为碧环妆扮。

哪里见过这般阵仗,碧环惊惶失措,“二小姐,这…这可不行,奴婢……”

“安心吧,我会陪着你的,你妆成我,我扮成你,那回鹘可汗岂知是真是假!”

我与秋霜陪伴衣着华美的碧环出现在前厅之内,景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碧环,没有作声。

筵席早已齐备,我环视周遭,除了姐夫和几位奇装异服的回鹘人之外,还有数名朝中大臣作陪。

搀扶碧环坐于主位,我抬手示意降下帘幕,这样一来,帘外之人便看不清帘内之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见我站定帘侧,景熙上前跪行大礼,“臣代彰义可汗谒见?嫔娘娘。”

堂堂长兴侯竟对一个丫头下跪,碧环如坐针毡,不知该说什么好,期期艾艾半晌,“你,你……”

见她失常,我害怕穿帮,旋即替她答道,“?主子请侯爷免礼。”

“她,她就是深宫内苑之中的娘娘?”一略显稚嫩的男声嚷道,“为什么要放下帷幕,本汗看不清她的脸!”

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不由凝眸打量,所谓的彰义可汗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宽大的丝绸长袍,外罩一袭半袖坎肩,额上围着貂鼠帽套,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别用纱帐遮遮掩掩的。”生怕众人听不清,彰义可汗伸手一指,再次强调,“本汗想看清楚她的脸!”

见他三番两次提出撤去帘幕,我有些生气,直言道,“回禀可汗,?主子是皇上的妃嫔,依照惯例是一概不见外客的!”

话至此处,气氛有些尴尬,只听可汗身畔的回鹘武士轻咳一下,小声提醒,“古特勒,入乡随俗。”

“是啊,是啊!”坐在下手处的景熙也忙打圆场,亲自执壶,“来来来,斟上美酒,一醉方休!”

景熙主动斟酒,彰义可汗不但不领情,反而将玉杯反扣在几案上,似笑非笑道,“黔驴技穷,故技重施,你在毒死父汗之后,又想毒死本汗么?”

一听这话,景熙顿时冷了脸,瞥眼望向站在一旁的回鹘武士,“那乌特,可汗这是怎么了?一定是你们服侍不周,惹得他生气!”

“侯爷,还真是抱歉!”那位回鹘武士欠身行礼,俨然代言人的口吻,“彰义可汗不远万里而至,劳乏疲惫,恳请退席。”说着,转身朝向我,上下打量一番,又朝向薛宝宜,温温一笑,“不知侯夫人能否指派一位侍女,陪同护送可汗返回驿馆。”

心,被某种东西触碰,只觉那人的眸光有些诡异,更有些熟悉,似乎是……

彰义可汗提前退席,酒宴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薛宝宜命绿钏前去陪送,返回驿馆。

做戏做全套,我与秋霜又扶了碧环,预备返回后院。

世事难料,偏偏就这般凑巧,跨过门槛之时,我正好踩到宽大的裙摆,脚下一滑……

说时迟,那时快,尾随而出的回鹘武士迅速出手,从身后揽住我的腰肢,“姑娘,请小心!”

若是摔一跤,腹中孩儿怕是不保,惊魂未定的我,惶恐道,“多谢,多谢!”

缓缓松开圈抱在腰上的双臂,被唤作那乌特的回鹘武士轻忽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该遇上的,总会遇上……”

人生何处不相逢?那乌特的话语令人疑惑,我到底是在何处见过他?

晚间,景熙拿来几样糕点,说是回鹘进贡奉上的,萧元尚品尝之后,觉得美味无比,遂赏下几盒,专程命人送来给我。

萧元尚曾经下药毒害我,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所以他这次赏赐的点心,原本也是不想吃的,可饿了大半晚,实在是难受极了,就随手取过一块,咬了小口。

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常说回鹘人是野蛮人,口味果然与中原不同,这糕点好像是用发酵的羊奶熬制成的,又酸又膻,吃得人想呕。

见我蹙着眉,景熙忙问,“怎么,不好吃?”

“萧元尚能赏下什么好东西?”自嘲地笑了笑,将口中的糕点吐得一干二净,“纳吉雅兰才是他的心头肉呢,若有好东西,也是赏给她,不会赏给我!”

“唉,算了。”姐夫哀声劝慰,“别生他的气了,你也不能总是住在外面,终是要回宫去的,若是闹得太僵,反而不好,还是顾念往日的情分吧!”

印象之中,景熙从来就不曾劝我与萧元尚复合,可今晚……

“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他缓缓起身,欲走,似乎想躲开我,“夜深了,早点歇息。”

这是怎么了?吃过糕点之后,就感觉昏昏沉沉的,好累好乏…眼皮子也上下打架,不等秋霜伺候梳洗,我便瘫软在床,一睡不醒。

咚咚咚!

是什么在响,是三更的更鼓,还是…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凉飕飕的衣摆拂过面颊,那是冰丝质地的衣裳,难道是他……

倏地,我睁了睁眼,欲看清来者何人。

是他?

怎么会是他!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下意识地挪动身子,尽量往床的内侧缩去,可在他的强势掌控下,再用力、再激烈的挣扎与反抗也是徒劳无功的。

“你欠我一只眼睛!”说着,他将食指抠入眼窝,取出一颗圆润的玉珠,“这是拜你所赐的,这是你给我留下的,难以磨灭的伤痛!”

“你是那乌特,也就是那个蒙面的黑衣人,那个刺客!”我终于意识到了,是在哪里见过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的眸光很是诡异――那只眼睛是假的!

“不,那不是我的错,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是吗?”那乌特冷声大笑,“记得你说过啊,誓与萧元尚生死与共,不离不弃…我现在向你报复,也就等于向他报复啊!”

他是歹徒,什么恶毒的事情都做得出、做得到,我不能被他胁迫,更不能被他侮辱,“你向我报复是没有用的,我早已与萧元尚划清了界限,他是他,我是我!”

“原来这就是女人啊!”那乌特笑得满意又狂妄,好似赞成我的决定,“女人翻脸比翻书还要快上千万倍呢,难道你们中原人所说的大俗话――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全都是假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你是不会明白的!”

“傻女人,动动脑子吧!”他伸手点上我的额头,似笑非笑,“这儿是景熙的家,他原本可以阻止一切,可为何到现在还不曾出现,不曾救你呢?”

是啊,是啊,深浓的惑意早已盘踞于心上――吃过那盒糕点,我就觉得不适,糕点是萧元尚赏赐的,又是由景熙亲自送来的,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想害我……

是萧元尚,一定是他!

置于心上的那架天平,向代表萧元尚的一侧倾斜…先是怀香子与天花粉,后是掺了迷

药的糕点,若说不是他的所为,鬼都不会相信!

正在思虑之间,木门被人猛地踹开,手持长剑的景熙,大步匆匆而至。

抬眼所见那乌特与我纠缠不休,床上地下一片狼藉,他气得难以自抑,挥剑相向,“好心好意留你夜宿,你居然…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侯爷,别生气嘛!”死期已至,那乌特仍旧显露一副玩世不恭的讨厌模样,“只是玩玩而已,又何必动怒呢!”

“她是皇上的妃嫔,也是你能随意触碰玷污的吗?”阴沉面色,景熙厉声吩咐,“可馨,快点过来,到我身边来!”

景熙是我的救星,一直都是,只要他在,我就能够安全无恙。

“是!”毫不迟疑的,景熙起剑挥落。

不知为何,那乌特并不躲闪,而是用手径直去握剑锋。

只听咝啦一声,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那乌特咧了咧嘴,冷声笑叹,“现在住手还来得及,如若铸成大错,则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你在吓唬我?”景熙蹙了蹙眉头。

自信满满,那乌特笑得得意,“我可是回鹘使节,更是彰义可汗的亲信,若是斩杀了我,你也不好向皇上交代吧!”

“我自会向皇上请罪!”

“即使你能够请罪,可西州的战事又该如何呢?”那乌特连声阴笑,“我听说啊,你将亲生儿子送往西州暂住,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可以不要儿子!”景熙咬牙一句。

不!一想到峥儿是姐姐唯一的孩子,我的心就揪成一团,孩子是无辜的,孩子决不能有事!

倾力摁下姐夫手中的利剑,我恨声对那乌特道,“就先饶你一次,快点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萧元尚欲与回鹘联姻,按照惯例,只需择选宗室之女前往即可,可事情的发展并未如想象的一般顺利――翌日,彰义可汗竟亲自递上国书,请求以内宫妃嫔的侍女下嫁。

听闻此讯,皇室宗亲及朝中重臣皆长吁一口气,回鹘可汗要的仅是内宫之中的小小侍女而已,用不着为他们各自的女儿、孙女担惊受怕了。

是从姐夫口中,得知联姻和亲的消息,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心中很乱,彰义可汗的请求似乎并不简单……

“定下了么?”薛宝宜特别关注,抢先问了句,“是哪位妃嫔的侍女?”

“具体还不知。”端着茶盏,景熙显得心事重重,“皇上已将联姻和亲的具体事宜交给吉妃娘娘处理。”说着,他瞥眼望向我,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吉妃娘娘?”我恍惚一笑,将目光偏向别处,“萧元尚的贤内助啊!”

青天白日的,绝不能背地里说人。

话音未落,只见秋霜快步入屋,疾声禀道,“主子,吉妃娘娘专程求见。”

“不见!”我倏地起身,欲走。

不等走开,纳吉雅兰已然堵在门口,“姐姐,你不要这样待我,好不好!”

“说过的,可馨是低贱之人,当不起!”说着,退后几步,退回榻上闲坐。

“姐姐,你真的误会我了。”故作亲热,纳吉雅兰来到榻前,紧挨着我的身畔就坐。

容色淡淡,目光无波无澜,我缓声言语,“皇上是你一个人的了,内宫也是你的天下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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