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散散心

怀雪见状极其挣扎,无论如何也不愿由人相送,那名唤香云的带刀侍婢便解了披风将怀雪“裹”了其来,看着像是挡风,实则缚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待贞王雇来马车送怀雪回诚亲王府,彼时宏烈正好骑着快马从帝都赶了回来,两个人正好下马,在雪花飘飘的大冬天仓促相见,彼此都颇觉为意外。

宏烈喘息未定:“自帝都一别,皇叔不曾回江南封地,是何是来的济州?”

“我是替内子卢氏来寻药,今日才到济州,原是想先到府上探望皇嫂与皇侄,未料半道上竟遇着这女子,她说要回诚亲王府。”

宏烈闻言掀了车帘,见侍女扶起一脸憔悴的怀雪自是大惊,一面抱起她,一面低呼:“你这是怎么了?”

贞王又道:“果真是你府里的人?”

“对,她是我的姬妾,”宏烈话还未说完,怀雪欣喜的目光转瞬凝成两道凄然的寒光。

“为什么不是你的妻子?宏烈,你竟也这样待我……”

“贞王叔知我尚未成亲,并不曾迎娶王妃,我自然不便教他知晓你我二人之间的情义,更何况,玉儿,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妻子,又何必太在意这些虚名?”

“虚名?亏你说得出口,你可知我受尽了委屈。”

……

屋子内传来怀雪与宏烈剧烈的争执声,宏烈感到委屈,他快马加鞭一连跑了两天两夜才回到济州,还不曾缓过气儿,怀雪便从他进门那刻吵嚷不休。

可一想到怀雪流了那么多的血,动了胎气,整个人黄瘦下去,眼圈乌青,心中又怜又痛,便捺着性子守在她的床头,不过一时片刻,竟和衣睡了过去。

实在是太累了。

怀雪痛心疾首的说了老半天,最后换来得去是宏烈累极的鼾声,又气又恨,却也是无法,只能挣扎着坐起身拎了张锦被搭在他的身上。

“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摊上这样一个怨家。”

她先是一阵自言自语,复又直往宏烈的怀里钻,忽又觉着就算是受尽了无数的委屈,只要他还在她的身边,也算是值了。

爱之深,痛之切。

就是这般矛盾,而又这般备受煎熬。

……

当宏烈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想起回府后就脚不沾地忙着照料怀雪,还不曾与母亲打过照面,自是起身更衣,却见怀雪依偎在他的胸前,满面泪痕,眼角还挂晶莹的泪滴。

思及昨儿个夜里,她跟他吵,跟他闹,情绪极其失控,想来在他不在的那些个日子里,她的确是受委屈了。原来母亲不是打心底里喜欢怀雪。

弄清了她如今的处境,宏烈下定了决心与母亲促膝长谈,他要为怀雪争取在这个家中应有的地位。

“儿子请安来迟,还请母亲见谅。”

“她好些了吗?”对于宏烈的姗姗来迟,诚亲王妃以她向来的大度表示理解,并主动问及怀雪,当着他的面始终保持着身为母亲应有的温良姿态。

宏烈请安那刻虽打千儿行了礼,口气到底有些生硬,见母亲不但不恼仍是温和如初,心下未免有些意外,心道会不会是怀雪太过于敏感,将婆媳之间的误会放大了。

“母亲,儿子娶怀雪虽未过明路,但她已是儿心中的妻子了,怀望母亲能够礼遇她,不要将她视为侍妾之辈。”

“她不顾一切跟着你,为娘的心里也很是欣慰,但只是宏烈你真的想好了么?若你真这么想,明堂正道的摆了酒承认怀氏不在话下。”

宏烈闻言大喜,才要将母亲的话接了过来,欲将欠下怀雪的都统统补全了,却听得母亲话中有话,只得缄默地望着她。

早有准备的诚亲王妃这时才向宏烈张口说道:“新受封的冯美人托人传书带信,若你能够迎娶她的表侄女儿为正室,她将信守承诺,答应你当日在宫中提出的要求。”

“儿子当日已经回绝她了。”

“既是回绝,未何又再见到贞王那刻有所迟疑?”

从母亲的上房出来已是日暮时分,阴霾的天空又下起了雪珠,宏烈独立于满天风雪,不停地再想,是几时被看透了心思。

分明记得当日的情形,不论是迎来送往还是宴请贞王他从不曾流露出半分钦羡之色。

他虽作了太子的叔太傅,贞王却被和帝从江南召回在御前,大小政务俱要问过他的意思,其权势自此如日中天,直逼姨父沈相。

更兼他本为宗亲,家中姬妾虽多,膝下却无子嗣,对于这样一个无后之人,和帝自然就更少了戒备之心,加之贞王待人敦厚宽和,京中官员多愿与他交结交,渐渐以贞王马首是瞻。

新近和帝又在皇城南苑划出数十亩良田供贞王建造王府,为宗亲中藩王在帝都建造府邸第一人。想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莫过于此。

他在帝都的时候,隔三差五也总要到这位皇叔居住的行辕小坐,以期接近朝中显贵。为着他的报复,他的野心,怎能不有所迟疑。

母亲之所以看透了他,除了知子莫若母,大约也是为着那句他不曾向贞王承认怀雪是妻子的身份,仅仅只是府中一名姬妾的话语。

“宏烈,想一想你的初衷,当初你真是为了当个情种才不远千里只身一人入帝都么?若你当真从此了断一腔理想报复,守着怀氏在济州,我就等着含饴弄孙倒也是好的……”

母亲将向怀大学士府下聘的文书都写好了,并盖上了诚亲王妃的福寿玉印,只要他将这封聘书差人送入帝都学士府,并奏请和帝册封她为王妃,就真真了怀雪的一腔心愿。

可从此以后,他真的就能甘愿只守着怀雪,默默无闻的待在济洲这方小小的天地,虽然济州也是为数不多的大城,可相较于大瀛的锦绣江山终究是太过于渺小了。

一个男人想要在这世上安身立命本就不容易了,更何况想要权倾天下成为人上之人,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就是遥不可及。

此时的宏烈更需要强有力的政治联姻,外家的权势将如开山辟路般扫清眼前的障碍,屈屈一个大学士无法成为他的臂膀。

而母诚亲王妃在洞悉了形势之后都替他谋划好了,先与冯美人攀亲,迎娶锐建营大将军之女为妻,替宏烈争取到京畿一带驻防禁军的兵权,待外甥女儿长成之后,再以平妻之礼一并娶了过来……

为此,洗玉注定要被宏烈辜负。

除非她能为宏烈默默无闻付出一生,因而诚亲王妃向宏烈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倘若她真的那么在意你,又何必在意一个正室的虚名。”

宏烈从为怀雪争取应有的名分,自然而然的转变成为既然她真那么爱他,为什么不能做她背后的女人,他在心里最是疼爱着她,这还不够么?

男人首先要顶天立地,才能给予一个女人想要的尊荣,彼时委屈她不过是权宜之际,宏烈作了决定……怀雪被蒙在鼓里的却全然不知,还在痴痴地等。

大瀛宫

“那药用多了会损伤御体,况且对你的名声也不好,芙茉,宫里的人都说你狐媚惑主,被皇上捧上高位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冯表姐冷笑道:“这又宋婕妤对你说的吧,怎么去了冷宫还这么不老实?”

“芙茉,你明知她是被冤枉的,我从不曾赠香囊给她。”

“有胆你就告诉皇上,这香囊从前是你送给我的,”冯表姐恨着,始终是忿忿不平的恨着,原本属于她的幸福怎么就渐行渐远,永远也回不到当初。

谁愿意伺候龙床上那个龌龊的老男人,谁愿意在宫中与这些空虚寂寞的嫔妃争来斗去?都是被逼无奈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早知当日我就一口咬定是你,而不是找何太医或者是旁的替死鬼。”

她虽然性情泼辣、脾气不好,与他也是海誓山盟、曾一心一意以诚相待,沈天放怎能为了一个只有数面之人的外人来责备他。

“就算那个宋婕妤曾设计过你,可怀雪是你的亲表妹,你怎能让宏烈娶你才认下的什么堂叔的侄女儿,在你心里,这样深重的亲情还比不过虚如浮云的权势吗?”

“我想要你带我离开,能做到吗?”

“出卖自己至亲的骨肉,和带你离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虽无法带她走出这座深宫,可是沈天放都想好了,他会一如既往地陪着她留在宫里,哪怕睁眼看着她辗转承欢,哪怕要替她做无数的违心事。

可只这一件,他办不到,他与她都这样苦了,怎能让表哥与怀雪重蹈覆辙。

“我能做到的事,玉儿为什么不能做到?况且,又不是将他们拆开,不就是共侍一夫么?她若真是爱宏烈,就应当去容忍他有三妻四妾。”

记得当初她被和帝突然临幸,永远的失去了与天放在一起的可能,左等右等盼来的不是怀雪设身处地的替她着想的书信,而是满纸荒唐的大义……最后一线怀望就此断掉,她心中怎能不怨?

怀雪已经拥有了她所失去的全部的幸福,不过就是分一些出来,怎么就很委屈吗?

“至于宏烈,并不是我执意要他迎娶堂叔的女儿,而是他愿意的,我只能说你对你位充满了野心的表哥,了解得真真是太少了。天放,我们都变了……”

冯表姐离开后,下了半夜的雪虽然停住了,可是北风仍刮得厉害,茫茫的地上遗下两行宫人深深浅浅的脚步,除了雪迹,什么也不曾留下。

直至此刻,沈天放才彻骨的体会到,不论是他与她,还是宏烈与怀雪,再也不可能回到无忧无虑的过去了……他一个人沿着朱漆的宫墙摸索着回到太医院,周身上下的都冷透了。

“沈太医,有一封从济州来的书信。”

“竟然是她?”

当天放从太医院宫奴手中接过书信,原以为是表哥宏烈差人送来的,心中正疑惑,往时这样的书信都是先送入相府,如今怎么到先送入宫中,拆了开来一瞧,是怀雪写给他的。

内容不过廖廖几个字,说她最近要回帝都一趟,家中亲戚虽多,却有家不能回,恳请他帮忙替她寻一处馆舍暂住。

篇幅虽短,薄薄的花笺却有斑斑泪点,看来她多多少少都应该知道些了。

天放出城去接怀雪已是二月,正值春寒料峭的天气,她虽由王府的人一路护送,宏烈并不曾陪伴在左右,相较于她一个人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出奔,明明有随从跟着,却更见失魂落魄。

两个人见了面还来不及叙寒温,天放只觉肩头倏地一沉,怀雪撞入他的怀中嘤嘤而泣。

那样猝不及防,天放不由挺直了脊背,双手落至半空中,他不知是应该推开她,还是揽她入怀。

原来他虽是个痞子也不是那么忌讳着男女之防,心中却深知怀雪是一个极其端丽的女子,除了宏烈,谁也不能令她如此失态。

……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雪只觉哭得嗓子发干,每一个字都要哽咽难抬,喑哑的声音极其苍弱,就像这傍晚雾茫茫的水汽。

其实,她只是太需要一诉衷肠。

沈天放并不是她的亲人,想也是碍于表姐的情面才肯施以援手,她这么不管不顾的赖在人家的肩头实在是太有失分寸……

可她实在是太难过了,也软弱的没有一点法子了。

这一年来的辛酸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的,更兼最令她伤心的就是受尽了委屈之后非但得不到宏烈的疼惜,最后换来的竟是他的变心。

他变心了。

自年二十八那日宏烈从诚亲王妃的上房回来,他绝口不提替她以正名分的事,每每与她在一起也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心细如她自然体察到他的变化。

“玉儿,若你真有那么在意我,又何必急在一时。”

“我这肚子一日大似一日,难道你要我以妾室的身份生下庶出的孩子么?”她承认自己太渴望能够拥有宏烈正室夫人的身份,可这的确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以正名分呀。

按大瀛“子凭母贵”的国法,庶出的孩子不论男女,与正室所出的子女都是云泥之隔,不但没有资格继承爵位,作为皇室的旁枝更无法配享宗庙。

宏烈可曾设身处地为她与腹中胎儿考虑?每当她怒极与他争执,他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当她逼得他无可掩藏,他终于说出了令她伤心欲绝的话。

“既然你这般煎熬,不如先出去散散心,待想明白了再回来。”

“我在这济洲城举目无亲,有家又不能回,还能去哪儿?还能上哪儿?宏烈,你怎能这样待我?我还怀着你的骨肉……”

她虽是赌气写信给天放,可确实也无人能够依靠。最令她心碎的就是宏烈知道她要走,不仅不说一句挽留的话,一直到她离开那日也不曾前来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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