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改嫁
“谩说渺小如臣妾这般守寡的孀妇,不论是凤凰蛋儿似的七仙女,还是堂子里的粉头窑姐儿,只要皇上喜欢,谁不赶着巴结,争着抢着送宫中。”
“说够了吗?”
放眼天下,除了她,没有人胆敢如此讥讽他,若换作是旁的人,早就人头落地,一命归西。他知道她有多么的不情愿,知道她心里有多么的含怨不甘,更知道她在一步一步挑战他的底线。
明知是错,除了一错到底,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放开她。
“过来,陪朕喝酒。”饶是她嘴上如何逞强,在他的吩咐下,她还不是得乖乖闭嘴坐到他的身边,玉手执了双耳夜光杯送到他的跟前。
这就是皇位赋予他生杀予夺的权利。
因为他足够强大又足够强势,她除了动摇妥协,怀雪的人生没有任何出路。
“记得放几缕*蕊,好借一脉菊的清气,”见她怒不可遏的弹了指甲去掐花,有无数花蕊从指缝衣袖间坠落下来。他方揽过她,将杯中的御酒一气饮尽。
为了赶在皇帝到来之前劝她吃药,月娘自是当仁不让,端着药碗入了厢房。
‘我不想吃,’彼时怀雪已虚弱的说不出话,只能摇了摇头以示拒绝,正当月娘一脸失望地就要离开,她却突然拽住了月娘的衣袖。
“娘子要什么只管告诉奴婢。”
“给我,”
“娘子肯吃药就好。”
“不是,”
因怀雪急切地一推,汤药被打翻在地,滚烫的药汁大滴大滴飞落在她纤细的玉手上,刹时洁白肌肤烫起一燎串水泡,慌得月娘尖叫道:“奴婢该死。”
她才要一迭声命人去取治烫伤的膏药,怀雪终于能够以极其喑哑地声音张口道:“给我避孕的汤药,麝香、红花……都可以。”
“好好好,娘子莫急,奴婢这就去回了皇上。”月娘嘴上答应着,心中却道,她虽受荣帝委派,可这样的事却不万万作不了主。
按说以贞王妃这孀居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在宫中身怀六甲丢了皇族的体面,可荣帝待她偏又是要死要活极其上心,若非如此,又何必在怀氏嫁入贞王府那晚便派她出宫去了王府。
“为什么不在里头伺候着?”
正当月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荣帝披着露气赶来,说话间便已到了厢房,月娘只得硬着头皮将荣帝引至院中僻静处,将怀雪所请一五一十据实说明。
“以她如今这身子确也不适宜怀孕,”
荣帝点了点头示意月娘按怀雪的意思去办,可一想到她缠绵病榻,不想着保重自己,却生恐怀了他的孩子,与他纠缠不清,便又叫住了月娘:“月娘,你跟了她这么些年,若不是为着天佑,她就是死也不会进宫对不对?”
“回皇上话,娘子是一个极其较真,又极其固执的人。”
“将来天佑长大她还肯老老实实留在宫中吗?”
“奴婢遵旨,”荣帝的意思已经极其明白,必须要怀氏生下龙种她才会彻底认命,才会彻底断了出宫的心,她又怎么能够给怀雪服用避孕的汤药……
孕子困住她,是荣帝早已设计好的第二步,身为女子,就算再痛恨伤害过她的男人,可出于母性本能,必定难以舍弃亲生骨肉。
这便是女人,更何况是怀雪这般有着真性情的女人,他都想好了,要尽快让她怀孕,让他们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出生在后宫。
为此,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水,给我水,”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天色已大亮,窗外下起了飒飒秋雨,隔着被风椅得咯吱作响的琐窗,清晰看得梧桐落了一地,荣帝披了件玄青色的闪缎披风就坐在窗前,身边厚厚一沓折子落了一地。
他守了她一夜。在照顾她的同时,还要兼顾朝政。
如果是从前,她一定既感动又担心。可是事到如今,只会觉着他这是自找着的,既然他执意矫情造作,何不将帝王当奴才丫头来使唤。
难得她一脸殷切的望着他,荣帝如何晓得怀雪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只当她如从前一般巴巴地等着他的眷顾,便从暖炉上取了一盏温热的百合雪梨莲子羹。
那羹熬得莹白如蜜,轻轻舀一勺送入她的口中,如克化一般,十分清甜,未料,她才吃了两口便说腻味了,想吃一点咸鲜的东西。
“乖,你还在病中,宫中有搀要清淡饮食之俗,再忍两顿,连朕也一并给你吃。”
“你有什么可吃的?又老又破碎,换个年轻一点的小白脸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你、放肆――”这样恬不知耻的话,分明只有冯氏那缺少教养的女子才说得出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陌生,陌生的像是要从头去认识的另一个人。
她真不像是他所认识的怀雪了。弄丢了的,像是无法再找回来了。
“我想吃咸鲜一点的东西,要吃火腿盐笋汤,若你不肯打发人做给我吃,我便自己弄去,”
病了两天,怀雪有着憔悴而美丽的容颜,她颤微微的扶着床檐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奈何一阵晕眩,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看得荣帝如绞痛一般只得强压了怒火命人去做。
待月娘脚不沾地将汤递给荣帝,荣帝坐在床边扶着怀雪才吃了一口,她忽然将碗一摔,飞溅的汤汁烫伤了荣帝的龙颜,惊得宫人大惊失色:“皇上御体违和,快快传太医。”
“你是故意的,”待面上刺痛减轻之后,荣帝一把捉壮雪的手,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了,被她耍了,她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这么烫,换你也吃不下,”望着荣帝略带沧桑的俊朗面上,暴跳的青筋顺着鬓角一根一根的突了起来,怀雪蹙了蹙眉心不自在的别开的脸。
“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不过才照顾我一个早上就这么嫌烦?”
从前她伺候荣帝却是经年累月,不仅要伺候好他,还要伺候好他的母亲,以及他纳的两个贵妾,端茶递水、描鸾绣凤,稍不如意,轻则冷嘲热讽,重则祖宗家法……
怀雪以为自己已然忘了那段在诚亲王府为奴为婢的日子,结果这些陈年往事却与被荣帝唤醒的记忆涨满了她的血液,奔涌着无可遏止的痛苦。
除了捉弄荣帝,她于心底,更多是带着恨意去报复他。
“那好,是朕的不是,你是病人口轻,挑嘴一点也是应该,既然嫌烫,等放凉一点再吃好不好?”
“你又何必纡尊降贵来迁就我,皇上只消吩咐一声,就是毒药臣妾也会眉头都不皱的喝下去。”为什么他不大发雷霆拍案离去?为什么他强忍着生生将怒火按捺下?
他何必这样犯贱容忍。长此以往下,荣帝若不被她气疯,连她自个儿都会憋得发疯。
在这段畸形而扭屈的关系当中,他们那是孽缘,是必须要断绝的孽缘,怀雪才想对荣帝说都断了罢,彼此回到原有的位置上去,他却低声地哄道:“玉儿,别闹了好不好,你还病着。”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一行正朝静心苑走来。”
“她来做什么?”
“她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又是皇上凤凰似的捧大的表妹,怎么就不能来?若非是令表妹助皇上一臂之力,臣妾又怎会被囚禁在这深宫?”
不能原谅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更何况她曾被惺后先后黑了两次,一次是为荣帝,一次是为淑妃……对敌人慈悲便是对自己残忍,怀雪想要借荣帝之身教训惺后。
“皇上,您是打算继续隐瞒下去,还是大大方方将夜宿静心苑一事告诉皇后?”
见荣帝闻颜面色变了一变,果如她所猜测的那般,他之所以将她囚禁在静心苑秘而不宣,还是为着他的声望与名誉,一直以来,荣帝就是那种又要当婊子又要立贞洁牌坊的伪君子。
他越是为难,怀雪便越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将荣帝往死胡同里推,因而凉凉的笑着说:“这让你很为难吗?”
“可纸终究是包不尊,总有一天皇后还是会知道的,既然如此,皇上又何必瞻前顾后,依宰相的家风,还有皇后的襟怀,连臣妾都不害怕将来,皇上又有何惧?”
那时为了拆散她与荣帝,沈相曾弹劾过她的父亲内阁大学士,后因贞王力保,才被免去流放的厄运,父亲因此过早退出朝堂,却因丢了官职无养老之银,与母亲及弟弟守着怀家祖上传下来的薄田艰难度日……
所以当初,明知惺后是沈相之女,可为着丈夫猝死,娘家又败落清寒,怀雪不得不为了生计入宫。
“若玉儿急着想要向全天下都公布与朕之间的关系,朕倒乐得坐享其成,但是怀雪,这些果真是你想要的么?”当初她就不甘愿做他的侍妾,如今就心甘情愿了么?
怀雪出生于诗书礼簪之族,自幼承庭训,始终保持着士大夫清流的气节与操守。
她曾为了他私奔,唯一次放弃了最为看重的名分、尊严……倾其所有,是真心爱他。荣帝是那种既看给予,又更看重为他放弃过的人。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必不会当着惺后的面承认与他之间的隐情。但是,他并不介意她狠狠教训一下表妹。只要她高兴。
“一直想要来探皇婶,却又深恐皇上生气,好不容易捱到今天居然听说皇婶一个人孤伶伶地病倒在静心苑,算来都是本宫的不是。”自惺后踏入静心苑,始终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这座在所谓的冷宫,除了不曾饰以丹青,并不曾有着冷宫固有的萧索凄凉,其规模与建制比寻常的宫殿要大出许多,穿过垂花门,坐着轿子七拐八弯才能到达怀氏所居住的厢房。
宫人掀起绣线软帘,只见怀氏歪在雍容华贵的描金漆榻上,因是在病中,自然不曾梳妆,一眼望去,素颜虽然憔悴,却添了几分病西施的娇弱形容。
可惜她是个寡妇,再楚楚可怜也无人疼爱怜惜。
惺后这样想,便命宫人将见面礼呈了上来,笑道:“天越发凉了,这几件东西都是上好的,特特送来过来,给皇婶添衣。”
若是从前,怀雪必会挣扎着起身相接,而眼下她只歪在大迎枕上,淡淡扫过一眼,方道:“原来是府缎、倭缎、还有江宁织造新贡的贡缎。”
“皇婶好眼力,”
怀雪怠慢的态度早在惺后的意料之中,她并不恼,而是拾起一匹茜素红的妆花贡缎,在怀雪的跟前比划道:“待皇婶好起来就做一身鲜艳的衣裳来穿罢!”
穿了你送的衣裳,再跟你的男人搞在一起?
纵使她与荣帝之间十分不堪,可当着惺后的面,一想到精明如她,却仍蒙在鼓里,明明夜夜独守空房还要努力维持体面,心中便极其痛快。
真没想到,她当年输给惺后,竟是在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况下意外得以报复。
这段龌龊的关系,总算有了令怀雪觉得慰藉之处。
“多谢皇后娘娘的美意,不论做功与质地,这贡缎真真是上品,臣妾笑纳了。”
“只要皇婶喜欢,本宫改日再送几样别的颜色过来。”若非是答应窦太后替沈天放说合,惺后才不会自讨没趣来寻怀雪。
只是没想到这怀氏就是好哄,不过三言两语外加几匹布料竟轻松过关,惺后定了定神,便将话锋一转,别有用意的探口气:“两宫太后都惦记着您,还盼着给您寻一个好人家,莫辜负这花容月貌,正当年华……”
“皇后这是何意?”
事情有些出乎于怀雪的预判,她一直以为惺后闻到了风声,是来打探虚实的,结果竟然是替她作媒。想必是受了窦太后的指使,那个瞎眼老妇人,心如明镜一般,就知道荣帝和她在一起。
“母后娘娘的意思是欲将皇婶指给本宫的哥哥,本宫的哥哥虽不材,这两年却也收敛了许多,将来偌大的相府还是要交予哥哥来打理。”
言下之意,她与她很快就要成为妯娌,之前她所做的一切虽有些不厚道,就当是她这个嫂子送给她这小姑子的见面礼,为此,惺后也愿将功补过,竭力促成此事。
怀雪:“皇后娘娘是来问本宫的意思?”
惺后点头:“正是如此,但不知道皇婶意下如何?”
怀雪:“再嫁到底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又是当着皇后娘娘,还真教人难以出口……”
听怀氏的语气竟是应承的意思,为了确定心中所想,惺后又一次开口相询:“您是应充了?”
“臣妾只恐皇上为淑妃失子仍记恨在心,这事儿在闹腾出去谩说会起波折,只怕还牵连到皇后与国舅。”怀雪想要通过改嫁摆脱荣帝,惺后想要通过说合讨窦太后喜欢。
“皇婶分析得极有道理,当日皇上便持反对意见,咱们还得从长计议。”为了确保事成,两下里必须瞒住荣帝,各怀鬼胎的两个人,虽不曾将话都挑明了,却在改嫁一事上隐晦的达成某种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