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选秀

“沈天放、你这天杀的、你这天杀的!!!”

“唉哟,表姐,事情都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你至于每日都这么念叨,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天蒙蒙亮,怀雪原想再多睡一会儿,偏又被冯表姐怨声载道的声音吵醒,她索性抱了床蛤纱被正欲往碧纱橱外的贵妃榻上蒙头睡去,冯表姐却如拎小鸡一般将她揪了回来,怀雪见她松松的挽着慷妆髻,底下绿绸裤趿着红绣鞋,仓促间想来又是憋着一肚子委屈,因而不敢吱声,只得乖乖挨着她坐下。

冯表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见那斯文败类长得有几分清俊,便芳心暗许,跟他私订了终身。”

怀雪脸一红:“你怎么不是将人想得极坏,就是将话说得极难听。”

冯表姐玉指又惯常地戳了下怀雪的额头:“我都看出来了,那天晚上,人家一把伞就撩拨得你丢盔弃甲,连表姐也不要了。”

怀雪直嗔:“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

虽说偌大的屋子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可什么芳心暗许啊,私订终身呀,这样露骨的话听得怀雪面色讪讪,她待要再争辩,只觉一阵头晕眼花,连忙扶着床檐坐了下来,冯表姐见状只得俯下身来瞧,见怀雪满面绯红如压倒桃花,伸手一拭额前竟是一片滚烫:“你是不是受寒了?”

怀雪点点头:“前些个日子便觉鼻塞声重,到底也没放在心上。”

冯表姐方忆起,那日她入宫递名牌,怀雪便懒洋洋的,想来这病是从那时起的,心里有些愧疚,一面扶她躺下,一面着急道:“我打发人找个大夫给你瞧瞧。”

“还有一件事儿要拜托表姐,”冯表姐见怀雪扯住她的衣袖,只得披衣坐了下来,听得怀雪说道:“上回我原约了小诚公子他们于今日一道吃茶,如今我病着,想也只能改期了,就劳表姐打发个人前去说一声,省得人家在渡桥头干等。”

冯表姐一听又是沈天放兄弟,才要张口说我不去,可见怀雪病着,忽然心生一计,笑道:“行,只要是玉儿吩咐,表姐我都一一照办。”

眼见表姐一脸爽快的答应了,又风风火火的赶着去办,怀雪这才安心躺了下来,一时丫环置垂帘请城中大夫诊脉,开方子,又于午后吃了药,只窝在榻上等着发汗。

也不知是药性的原故,还是头痛发热睡不安稳,怀雪在病中,只觉烦燥之余,心思却极静,这些个日子发生的一切,竟如流水一般在脑海里浮现而过。

小诚公子无意间轻薄了她,莫名其妙将表姐扯了进来,跟那沈天放势同水火……油纸伞又失而复得。

怀雪见四下无人,便往褥子下一摸,取出那串坠在伞罩子上的璎珞流苏,金丝织的络子,结着珠玉玛瑙,十分娇艳的颜色,便是拆了开来系在颈项上想必也极养眼。

头里只当他是位轻薄公子,原来竟是一位谦谦君子,她这样想,只觉冯表姐所言虽有些过头,但不知为何,她想再见到他,偏是不巧,她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我表妹将来可是要选进宫作娘娘的,你呀,就趁早死了这份心。”当冯表姐一脸骄傲向荣帝及沈天放宣布,他们兄弟俩配不上他们姐妹那一刻,荣帝心道,还是将她扔给沈天放来收场比较恰当。

看来,怀大学士的女儿不会来了。

可明明是她先约的他,为何却又在这一刻失约,难道真如她表姐所言,她觉着他配不上她?还是她一门心思惦记着选进宫作后宫嫔妃?

真看不出她小小年纪,竟如此势力。

就算父亲诚亲王的势力不再,他也是堂堂的亲王,之所以不教外头的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是想在功成名就之前小心谨慎作人……荣帝有一种被人看轻的耻辱感,更有一种将人看错的失落感。

心里像是打了个结,他对她的误会油然而生。

怀雪这病虽是风寒,却来得慢,去得也慢,白日里吃药虽能将热度压了下来,可一到夜晚便持续低烧,如此反复折腾了半个月,每每请来大夫,除了叮嘱按时吃药,多加休息必能见好,没一句是有效力的话,她病得久了,便也不当成是病了。

立夏之后,冯表姐按制要到宫中引看。

所谓引看便是察体,先阅女子是否眉清目秀,声音是否柔和悦耳,一应肌肤四肢是否光洁如玉,毫无瑕疵,更有摸玉一关,考量秀女可正常行房中之事……繁复如此,冯表姐不得不于五更天便起了个大早。

“还是我陪表姐一道去罢!”见怀雪挣扎着就要起来,冯表姐连忙摁住她,一面替她掖被子,一面嘱咐道:“你就别逞强起来了,不就是引看么?还能将人看回原形?”

“在家等着我,”冯表姐以毋庸置疑的口吻命怀雪乖乖闭上小嘴,临出门前太阳已经从云曦里了透了来,万里无云,应是晴好的天气,可她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并不是因为担心今日之引看,而是她若走了,怀雪要怎么办呢?就算怀雪明年能够入宫,可是这一年谁来照顾她?忽然有些懊悔,也许当日不应当向那小诚公子说刻薄的话。

说不定,怀雪与那小诚公子倒能凑一对,就算凑不成一对,有个人常常来看她,陪她说上几句话,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唉!可恨她这急躁的性子。

就在冯表姐心神不宁的出了门,怀雪却也巴巴的惦记着她,这引看早就排了日子,按往年的例中午时分冯表姐便可回到家中,怀雪歪在榻上左等右等都不见得她还回来,自是放心不下,命丫环扶她起来更衣,晕沉沉的坐上车往宫门而去。

当怀雪下了车,已是申时,入夏的天气,四下里透着热气,她因患风寒,薄薄的春衫外罩了件夹棉背心,才走了两步,便热得头晕眼花,连忙除去背心,这才清清爽爽的前去寻人。

正当她欲向宫人打探冯表姐的音讯,彼时荣帝正好也在宫门前滚鞍下马,怀雪如见救星一般连忙唤道:“小诚公子。”

荣帝分明听到,却充耳不闻,一脸默然地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入了宫。

留下怀雪杵在原地,一脸错愕,她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就不理睬她了……是因为她病着失了礼数,教人家好等,还是冯表姐前去又与沈天放起了争执?

说到底,小诚公子与沈天放终究是一对兄弟,看来,她与他,怕是很难成为朋友了,怀雪这样想,只觉有些惆怅,他将晒给她,她还来不及好好谢谢他。

日暮时分,当最后一辆宫车送了引看的秀女出来,大瀛宫朱漆的宝顶宫门便在酉时关闭。

怀雪伸长了脖子,不停的唤着冯表姐的名字,可是偌大的宫庭,除了从雕栏玉砌中折射回来的,她自己的回音,何曾有半分表姐作答的声音。

“这位公公,求求你告诉我,我表姐到底是怎么了?”

“走、走、走,我们当的是下差,如何知道上差的事儿,我劝这位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切莫失了体统。”

那守候在宫门前的衅门,见怀雪抓着他的手臂哭哭啼啼不放,自是极不耐烦,一扬手,病中的怀雪,便轻轻飘飘的被甩了开来,“砰”地一下摔倒在地上。

彼时,宫侧门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却有宗亲手持玉柬,足蹬皂靴走了出来,衅门见状连忙上前磕头道:“奴才们给小诚王爷请安。”

“这是怎么回事?”借着宫门前的灯火,荣帝看到一个女子歪倒在玉阶下,可因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得隐约的哭声传来,因而不得上前看个究竟。

“我是来找我表姐的,她今天入宫引看,去了一天也不见人回,”怀雪在病中,冒着大日头出来折腾了半天,本就体虚力竭,又急火攻心,被两个衅门这么一推,栽倒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如今总算有内廷主事官员过来寻问景况,她便依着规矩磕了头,逐字逐句地去陈情。没有认出,头戴乌纱,衣着团衫,青衣白袖间隐约露着杏子黄中衣者是她所认识的小诚公子。

“你这女子也太过于放肆,见了小诚亲王竟然不使用敬语。”两个衅门深恐荣帝问个究竟,责备他二人,连忙先发治人,欲将怀雪叉了出去。

“我没有,我真是急着来找我表姐的。”见那两个衅门动手就要撵了她出去,怀雪这才猛地抬起头,恰逢荣帝正好也望向她,四目相对,都掩藏不住惊诧。

原来他是王爷,怪不得心高气傲,才过几日便不理睬她了。

原来几次遇见,她都是陪了她那个无法无天的表姐进宫选秀。

“令表姐事出有因,需暂时留在宫中,怀小姐就请先回府上敬候消息。”听得荣帝的语气里透着冷淡与疏离,怀雪便极其恭敬的请求道:“王爷可否告知小女子,我家表姐冯氏究竟是为何故留在宫中?”

“伪造身份,扰乱血统,岂图瞒天过海以中人的身份混入宫中为后宫嫔妃,依怀小姐之见,担了这般罪名能不留在宫中么?”荣帝一字一句道来,满眼都是轻蔑,只觉这样一对势力的姐妹,合该有如此下场。

怀雪闻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当初,她为了帮冯表姐,没有报养女之名,而是报了亲生女儿之名,原以为顺利过关,没料到竟惹出这样大的罪名,如此看来,表姐非但不能够入选成为后宫嫔妃,只怕连小命也不保,她一个趔趄,只觉口内一阵腥甜,才争辩了句:“不干她的事,是我……”便摇椅晃一头栽倒在地。

荣帝原想撒手不理,只任两个衅门撺掇了去,可一想到怀雪柔弱的脸满是凄怆之色,一时心软,又折回来,道了句:“先送她回倒也罢了。”

待他抱起她,才惊觉她的身子竟是那样轻,一双柔若无骨的纤手异常冰冷,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炽人,适有怀家的丫环,一脸惊惶的奔了过来,见了荣帝,少不得说道:“我家小姐病了大半月,今天若不是为了表姐挣扎着起来,如何能遭这份罪!”

荣帝:“你说她病了大半个月。”

怀家的丫环跟着怀雪姐妹,与荣帝等都已打过照面,也算混了个眼熟。如今两位主子,一个被困宫中,一个又病倒在宫外,正愁抓不住人,见了荣帝,直如抓住救命的稻草,又道:“可不是么?我家小姐原寻思着请小诚公子吃茶的,可巧那日早上便起不来身,这才托了表小姐待为传话。”

虽然不能确定,那番话究竟是出自她之口,还是冯表姐出于报复蓄意中饬,听得怀雪病了大半个月,荣帝一颗心顿时软了下来,“我送你们回学士府。”

丫环连忙阻止道:“我家小姐不住府上,而是住在湄坞怀家老宅子,要是小姐醒过来发现回到学士府,奴婢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你家小姐很凶吗?”荣帝难以想像一脸乖巧的怀雪,凶悍起来会是何等模样,该不会像她表姐,又一个河东狮吼,天不怕地不怕的泼妇。

一想到冯表姐今日在宫中,明明已是白纸黑字极其清楚明白的事,连她那太医出身的爹都上前指认了,她还红口白牙的予以否决,坚持是怀大学士的长女。

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小姐除了在这事儿上凶,旁的事儿都是好相与的。”

“这又是为什么?”听得丫环如此一说,荣帝不由来了兴致,经由丫环之口,短短一程回路上,他便于无意间将怀家的事打听了个大致。

原来她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极其执着的小姑娘,为了表姐的终身幸福放下脸面去求素来不睦的父母,想来不应该是虚荣又势力的女子。

荣帝益发笃定是冯表姐使性子,从中作梗,好教他误会她,从而疏远她。还好,他及时得知了真相,若非如此,他便与她失之交臂了。

怎么?

他会在意与她的关系,从而害怕失之交臂?

荣帝这样想,只觉心又是蓦地一跳,待得他垂眸望向她,见她柔嫩的小脸苍白如纸,明显瘦了一圈,露出微尖的下巴,眉心蹙成一道细线,忽然很想要俯下身,就这么吻一吻她。

有他在,她不必这样犯愁,他都会替她去办。

大瀛宫

因这年选秀定在掖庭宫,一应引看等环节自是在掖庭宫两侧连着长长庑廊的偏殿中举行,且说冯表姐入了宫,自有宫中尚宫领着牙婆子、医女挨个挨个替秀女察体。

“内阁怀大学士之女,”听得尚宫唤自己的“名字”,冯表姐咬了咬牙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屋子极其敞阔,两进的明间,但因坐榻前围了六扇围屏,显得有些局促。

“请怀姑娘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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