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谋反
“他不是谋反,他是为民除害。”
“大殿之上,岂容闲杂人等放肆。”门口,一个年轻的太监扬手重重的打在了她的脸上,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眼冒金星,嘴角有血丝渗了出来。
“殿下何人?”明知道是谁,可是不得不这么一问,因为她此刻的男装打扮。
“草民刘欢,是此次科举落榜的学子,因偶然听闻此事,恰巧知道一些内幕。”见季天溯问话,筱柔胡乱的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好在科举考试刚刚结束,自己的这个身份也算是合情合理。
“这是草民从刑部借来的卷宗,皇上一看便知!”向前跪行了几步,筱柔呈上了自己手中的案底。
虽说有季半城的腰牌,但是从刑部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她可是废了一番周折,假传圣旨骗来的卷宗,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你是落榜的学子谁能证明?”面色沉了沉,季天溯反驳了一句,招手叫来了外面的侍卫,要把筱柔轰下殿去。
在场的众人,能帮她证明身份的季半城有心无力,要避讳,剩下的全部是不认识的,谁能证明她,现在成了棘手的问题。
被侍卫拖着下去,百般挣扎,朝臣中有人动了动,然后最终站了出来,大声的说道:“我能证明他就是刘欢!”
闻声转头,一个身着红袍的年轻人站在了朝堂的中间,看不出是个什么官职,不过能站在这里为她说句话,筱柔真的很感激。
“臣翰林院修撰陈醉,能证明他确实是此次落榜的举子。”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筱柔,肯定的说了一句。
眉头微蹙,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识,难道是故人?什么故人呢?
现在虽然有人给她证明身份,但是压着她的侍卫并没有因此而减小些力气,没有得到皇帝的命令,依旧是拖着她往外走。
“皇上,臣确实是能够证明他的身份。”见上面负手站立的皇帝并无答话,陈醉看着已经被拖至门口的筱柔焦急的说了一句,几乎是不自觉的向前迈了一步。
这个动作看在季天溯的眼里,简直就是挑衅,站在殿上的三个人无意间给他造成了一种压力,于是大怒说道:“放肆,朝堂之上岂容尔等信口雌黄。”
季天溯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他们两人说了谎。对着天子撒谎,是欺君之罪,难道季天溯今天要大开杀戒?
挣扎着不肯离开,筱柔看着不远处那个身着龙袍已经眼红了的人大喊了一句:“皇上为何不看了地上的卷宗再处置我们。”
“皇上如果不看的话,冤枉了禹王爷,肯定是陛下不想看到的结果。”一旁,陈醉也不遗余力的帮忙,已经把自己的生死置之了度外。
其实,此时的季天溯现在也有些后悔,可是天子一言,岂有收回的道理,处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步,也不是他想要的。
见皇帝面有踌躇之意,跪着还未起身的众臣纷纷三呼万岁,恳请法外开恩。
有台阶季天溯自然就着就下了,对着束缚着筱柔的侍卫松了挥了挥手,然后在御桌后坐了下来,接过了太监呈上来的卷宗,眉头微蹙,细细的翻看着。
大大的松了口气,筱柔也跟着众人跪在地上,等候皇帝的发落。整个殿堂之上都屏声静气,偶尔传来季天溯翻看卷宗的声音。
足有一顿饭的功夫,季天溯才放下手中的卷宗,端起了桌上早已凉了的茶碗喝了一口,眸子低垂,似乎是在想说些什么好。
事情已经摆在眼前,现在就是看要怎样处理,如果他偏袒了半城,那么如何和天底下的臣民交代,可是,半城毕竟是自己的兄弟。
先不管他们所说事情的真假,现在这个卷宗的出现,倒是在一定的程度上解决了他的难题,索性借着这个东西把事情给料理了。
思虑至此,季天溯咳了一声,然后放下了一直掩着半个脸的茶杯,抬眼扫了殿下的众臣,勃然大怒。
“刑部的人呢?”沉声朝着大殿问了一句,接着就把桌子上的卷宗甩了出去,厚厚的一沓纸四散开来,刑部尚书在纷乱中跪倒,不明所指。
“刘庄的村民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告诉朕你不知道!”季天溯指着地上的纸大怒。
“请皇上明示。”
“明示?你还需要明示。”愤然起身,季天溯脸色青黑,指着跪在最后的筱柔说道:“既然你不知道,就让这个落榜的举子给你说说。”
筱柔得令,于是把自己知道的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在诉说十年前的一件事情。
十年前,刘庄还不叫刘庄,叫什么,就不是他们所关注的重点了,重点就在于,刘庄这些村民是怎么来的,他们在成为这些村民之前,究竟做过些什么。
十年前,刑部曾经办理过这样的案子,处置了一伙抢劫杀人的马贼,看起来似乎是个小案子,并不能引起人的注意,但是事后的处理结果并没有呈交上预,事情似乎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那时间,名动一时的响马案就随着新皇的登基而不了了之了,众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人追问,自然是乐得轻松,任凭刑部自去做处置。
至于刑部最后是怎么处置的,那问题就又回到了原来的那句话:刘庄是怎么来的?刘庄就是这么来的,响马用银子买通了刑部尚书,让已经被捕的贼首和贼匪有了新的身份,成了老实巴交的农民,代替了别人活着。
“程大人,不知道你那两百万两的银子可曾数到手软?”末了,筱柔讽刺的说了一句,这些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居然敢乘着皇帝登基无暇顾及朝事的时候如此欺上瞒下,而且还因此案而晋升。
“你说谎,这根本是没有的事情。”十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什么,卷宗上写的清清楚楚,那些响马已经个个伏法,斩首示众的时候虽是夜晚,但还是有很多人见到了,而刑部也验证过,一百三十二名马贼,一个不少,此事并无一点破绽,这不是他一个落榜的书生就能翻案的。
“看来程大人是不想认了!”冷笑一声,筱柔早就料到了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于是向着季天溯请求道:“皇上,草民现有证人,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上首,季天溯微微蹙起了眉头,这样的筱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和刚才的情景不同,此刻他的眉眼间带着一种自信的神采,在这一众面无表情的朝臣之中,是这样的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此刻,季半城也扭头看着她,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他已经是胜券在握,今天,他必定要为死去的弟兄讨个公道。
片刻后,那个半路拦截她和季半城的那个老人被带到了殿上,在看到地上跪着的刑部尚书之后像是疯了一般的喊道:“你还我妻儿的命来,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是何人,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推开了扑到他身上的老人,刑部尚书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哟,程大人,既然你不记得了,那草民就少不得再提点一下了。”面带讥讽,筱柔一开口便毫不留情,先是向上首的季天溯拱了拱手,然后才朝着众人解释。
“这个老人,身份可不一般,说起来,可算是程大人的故交了。”一句话说完,筱柔略微的停顿,极快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将整个事情从头到尾诉说了一遍。
十年前,这个还不是刑部尚书的程大人,用着上司的信任,借着问案的机会,拿着响马孝敬的银子,调用手中的兵马,于斩首的前天晚上,竟然抓了刘庄所有的原住村民,和牢房里的马贼相互交换了身份,一夜之间,马贼成了良民,而良民却在恍惚睡梦间丢了性命。
“当年,这个老爹恰巧不巧的出去醉酒了,刚好躲过了这一劫。”看着地上的人一笑,筱柔接着说道:“程大人,看来你的算术不好,你千挑万选出来的刘庄其实不是一百三十二人,其实是一百三十三人。”
“你信口雌黄,不知从哪里寻来了这么个老头来诬陷我。”被筱柔揭了老底,刑部尚书气急败坏的说道,即便是如此又能怎样,一个人的片面之词,如何信得。
“我知道程大人顾虑什么!”转身,筱柔再度开口,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尸体旁,单手掀开了那尸身上的白布,半扶了起来,解开他身上的衣裳,露出了后背的花纹。
“程大人该不会不认识这是什么吧?”尸身的背后,一个面目狰狞的老虎出现在人的眼前,昭示着此人不简单的身份。
其实,这也是她不经意间发现的,就是那天和季天溯一起帮村民收秋之时,于忙乱之中偶然看见的。匆忙间,她没来得及细细的思考一个村民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刺青,没想到竟然应在了这个事情上。
“本朝律法有定:男子女子身上不可随意刺青。”一笑,筱柔卖弄着刚刚学来的知识,此刻,所有的事实都在验证着她刚才的话。
“所以说,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刘庄的村民。”一边,从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季半城终于发话,给这个事情做了个最后的总结:“程大人,你还是痛痛快快的认了吧!”
“皇上,臣冤枉啊!”事情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程大人眼见自己活命无望,索性拖几人下水,官匪勾结是朝廷的大忌。
“冤枉,你杀人的时候就不觉得自己冤枉了。”看着眼前人丑恶的嘴脸,筱柔冷笑一声,厉声质问了一句。
而恰巧在此时,一直跪在地上的老者也痛哭呼道:“皇上,你要为刘庄的老小做主啊。”
“看来朕的这朝堂是该整顿整顿了。”起身,季天溯大声的说道“剥去程定官衣,革职为民,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凡程家近宗弟子皆不可入世为官,今世不得录用。”
随后,季天溯又吩咐道:“凡在此案中牵扯的众人,朕都不在追究,各人好自为之,如有再犯,定不轻饶。”一言两语之间,季天溯就稳定了因此事而惶恐的众臣,谁错谁没错,他心里一清二楚。
喊冤的声音渐远,随后季天溯又说道:“既然,禹王爷剿灭的是贼匪,那此事就此搁置,不许再提。但是堤坝侵吞一事,还是要有个交代的。”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的筱柔闻言一愣,还未在脸上绽开的笑容就那样尴尬的定在了脸上,还未回神之际,就听得季天溯吩咐人把展越带上来。
“禹王,你侵吞堤坝修筑款和私自调动兵马这两事,朕不得不追究,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对着季半城如是说了一句,把兄弟情全部撇了个干净,现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君臣。
殿外,展越被侍卫押着走了进来,几日的牢狱磋磨,他已经不成样子,在经过筱柔身边的时候,脸上略带些惊喜,看似无意的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皇上,这一切都是罪臣操控的。”跪在季天溯的面前,展越还未等问话,便已承担了一切。
闻言诧异,不知道他何处此举,正要张嘴说些什么的时候被一个声音打断,不由得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岳父,你又何须如此着急!”刚刚起身的陈醉似乎忘记了是在朝堂之上,对着和自己只有几米之远的展越大呼了一声。
筱柔闻言诧异的转头,猛盯着陈醉看了几眼,难道他就是展老爷给她选的夫婿?
显然,在殿上的几个人都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一个个眼中略带惊奇,其中不乏一些探究的眼神,大概是在想陈醉如何胆大,敢应下这门亲事。
就在众人胡乱猜想之际,跪在地上的展越朝着季天溯行了个大礼,然后说道:“皇上,私章一事和禹王并无瓜葛,一切都是罪臣所为,还请皇上开恩。”
“展越,你未免太着急了吧!”心中薄怒,但是却不知为何说不出来,看着地上或跪或站的四人,季天溯索性从御桌后走了下来走了下来。
“朕还未问你就先答,莫不是有人和你事先说过什么?”季天溯明黄色的身影停在了展越的身前,微微的弯腰,冷笑了一声。
“臣身在天牢,数十人看守。”监牢期间,从无人去看过他,这个他没有说谎,他接到皇帝的私章也就是刚刚而已。
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斜后方的女儿,心里轻轻送了口气,她安好就行,自己吃点亏又算什么。
蹙眉,起身,季天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展越的身上,据他所知,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贪财好色之人,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自己原则的,能让他如此甘心情愿顶罪,到也非易事,恐怕是许了他什么。
此一来,季天溯倒是真不明白展越此举是为了什么,于是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而展越的回答在众人听来,似在预料之内,但仔细一听,却又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同的地方。
据他说,他生平见不得这些为官不正的事情,自去年查阅刑部卷宗,发现了十年前刘庄的事情,所以在接手禹王派给他的修筑堤坝一事时,见有人偷工减料也并无追究,就是为了替天处置此桩冤案。
身后的筱柔听完这段话,只觉得自己云山雾罩的,不明白展越一个工部尚书,这刑部的案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值得下这么大的功夫?
思索无果,只得继续往下听,展越说他之所以调动右卫营的兵马,是料想那伙马贼必定有生还的机会,他们留在这个世上,终究是个祸害,不如斩草除根的好,于是,这才找到季半城,千恩万求才求来了皇帝的私章,调动的兵马。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倒是没有了半点纰漏,看着殿上的众人倒是都点头接受了展越的说辞,只是筱柔心里总是有疑惑解不开。不由得抬头,想看看季天溯的表情。
抬首间,筱柔这才发现季天溯正盯着她看,心内一慌,极快的垂下了头,听他说道:“如此事端,你只需向朕禀明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臣当初也曾这样想过,但毕竟是十年前的旧案,无证可查。”展越回答的极快,似乎早就是盘算好了季天溯会问什么一般。
“无证可查?禹王不是帮你把什么都查出来了!”冷哼一声,季天溯伸手指了指身后的筱柔和陈醉,心有怨愤。
“禹王天资聪颖。”面对质问,展越面无表情的脸微微的有些松动,在心内想到:颜儿嫁给禹王,是个不错的归宿,以禹王这种心性,定是能保她一生周全的,自己的这番辛酸也算是值得了。
“这么说,倒是朕错怪了禹王,该好好的谢谢他才是。”语带嘲讽之意,看的出来,其实季天溯也和她一样,虽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是一时也找不出纰漏之处。
闻言,季半城跪在了地上,嬉皮笑脸的呼了声:“皇上谬赞。”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紧接着展越双手捧着皇帝的私章过头顶,整个人恨不得匍匐在地上,让身后的筱柔看着好不心疼。
一殿平静,事情似乎就这样告一个段落了,可是,筱柔隐隐的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就在众人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季天溯和季半城兄弟两人又为处罚的事情起了纷争。
听说季天溯是个赏罚分明的皇帝,处置的结果应该会让众人都满意的。与己无关,筱柔听完了季天溯关于展越的处罚之后就开始站在殿上神游天外。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似乎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定论,只需看季半城的脸,筱柔就知道事情的结果应该是圆满的。
恍惚是有功的都升了职,有错的全都都受了罚,那几个右卫营被杀的将军各自风光大葬,每人赏了多少银子。
“人都死了,要银子有什么用!”小声的咕哝了一句,话未说完,就被季天溯题名道姓的点了出来。
“刘欢,你在此事之中功劳甚大,你说,朕该赏你个什么好呢?”已经归座的季天溯看着远处那个点头晃脑的人,不由得怒从心来,有意调侃一番。
被猛的点名,筱柔有些懵懂,直到众人的眼光射来,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就是刘欢,于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心内一慌,口不择言:“草民这是助人为乐,见义勇为,不要任何的封赏。”
哧的一声,就在她的话音刚落,大殿上就有人笑了出来,想都不用想,能这么大胆无礼的,就只有季半城那个身份尊贵的王爷了,不过他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皇帝勒令在家禁足一个月。
“这倒是少见!”满心的怒气都被筱柔的一句话给化解与无形,声音也不由得放轻了一些:“十日后,围场秋猎,你就跟着去吧!”
还未等筱柔谢恩,季天溯就离桌而去,在众人的万岁声中消失。
展越被押了下去,革职不用,天牢监禁三月,这在众人的眼里算是很轻的惩罚,只是其中的苦楚,恐怕只有当事人明白了。
出了大殿,为避嫌,并未和季半城说什么,还了他腰牌后跟着一班朝臣出宫,刚走到宫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好久不见!”在人群中看到了筱柔,陈醉几乎是跳了过来。
“不是刚刚才见过,陈大人!”这种老旧的搭讪,但是碍于他刚刚帮过自己,筱柔也不好说些什么。
“我是公旦啊!”见筱柔对自己一脸陌生,陈醉眼中带着一点忧伤,但还是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公蛋,还母鸡呢!”腹诽了一句,远远地看见有人朝着她招手,筱柔就急急的朝着陈醉告辞,狐疑的朝着那人而去。
刚走了几步,筱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说道:“陈大人,岳父可不是乱认的!”然后就极快的跑开。
筱柔朝着那个向她招手而去,走近了才看清是季半城身边的长随,刚刚季半城已经被人押着送回了王府,不知道特意留下这个人和她说些什么。
“怎么了?你家王爷找我有什么事情?”止步,筱柔看着眼前的人说了一句。
“刘公子,我家王爷让把这个东西给你。”因为在宫门口,所以对她的称呼也很谨慎,那小厮一把把东西塞进了筱柔的手里,然后就向一边跑开。
打开用丝绢包着的东西,季半城的腰牌就显露了出来,筱柔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是思考的周虑些,给了他这个腰牌,就可以去天牢里探望展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