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两处生波
流昀息按在剑柄上的手掌几乎被戳出洞来，他脚下颤抖着，使着全身的力气想要站起来，可是刚一起身，一股晕眩感席卷眼前，叫他腿下一软，再次跪坐在地。
苏停云一呆，在大脑停止运转整整两秒之后，终于爆发出一声惊呼，一把抱起青蓝飞也似的奔向停在一旁的马车，在剧烈的鞭笞下那匹马儿发出一声嘶吼，马蹄声一刻不停地踏碎了这一场静谧的午夜，惊起寒鸦无数，落英满地。
“青蓝……”流昀息呆呆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喉中艰难吐出两个字，可是这微弱的语声刚一出口，就被浩渺的风给吞噬了。
自苏停云带走青蓝之后，莲雅的目光便始终落在流昀息身上，她的目光变了。她先是理了理褶皱的衣裳，又将散乱的辫子拆开重新扎了，还就着河水擦了擦脸，花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对着流昀息嫣然一笑：“现在只剩我们两人了，灵丘。”
她明明露出了明艳的笑容，可是在流昀息看来，这笑容实在叫人发憷。莲雅的脸颊红扑扑的，血色不知何时再次回到了她脸上，可是这血色未免也太过了些，她的眼眶甚至她的瞳孔，都泛着妖冶的暗红色。原来恨一个人恨到骨子里，会让自己先前的模样都变得模糊，迷失其中。
流昀息索性盘坐在地上，冷冷道：“我不是灵丘。”
莲雅脸上的笑意顿了一下：“不，你就是我的灵丘。”说话间，她将滑落至肩头的辫子抚到耳后，腰肢轻柔地扭动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然后在流昀息面前蹲了下来。
她暗红的瞳孔深深凝视流昀息，向那张在梦境中遇见过无数次的脸伸出了手。莹白的手指尖有十点殷红，那是她指甲上染的豆蔻，鲜亮，没有半点斑驳。这红白分明的手指轻轻抚着对面那张脸，像杨柳岸的晓风拂月，柔的能滴出水来。
流昀息苦笑了一下，转过头：“自欺欺人，这又是何苦呢。”
莲雅的指一颤，笑颜一僵，一双柔荑刚才还有若情人般抚摸着，片刻就化为了厉鬼追魂。她纤长的手指扼住了流昀息脖子，流昀息的呼吸为之一紧，握着帝魂剑的手剧烈颤抖。那个素来以骁勇着称的飞羽军主将，在盛极而衰之后外加遭受苏停云重击，竟然连这点反抗之力都缺失了……
直到流昀息额头青筋暴起，莲雅忽然松手了。她眼波流转，殷红的唇轻轻贴在了流昀息脖间皮肤，炽热的唇舌感受着血管下的温度，贝齿轻启：“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细细的牙咬向了那片脆弱的肌肤，一行血自她嘴角淌了下来。
流昀息瞳孔骤缩，整个肩头都在颤抖，这直抵心扉的痛楚迅速弥漫放大，叫他视线开始混乱。额头冷汗落了下来，与唇角的血混在了一起，冲淡了血迹，反而刷出更为斑驳的痕。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哼一声，甚至没有发出过半点声音。
反倒是莲雅，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头一垂，跌在流昀息怀里。
流昀息像触电般推开她，她便整个人倒在地上，嘴角鲜血犹在，还是热的，她像是一朵萎蔫的花落在尘土里，娇美的容颜此时状若厉鬼。
飞雪的脑袋露了出来，一脸苦笑：“老大你也有今天。”
流昀息捂着脖间伤口，吃力站了起来。飞雪翻遍全身找包扎的东西，却见流昀息制止了他：“别管我了，快把消息告诉九皇子。那个姓苏的，如今已是西夏新帝，他带走了青蓝，恐怕只有凭九皇子的势力才有可能找到她。”
“老大你傻了吗？九皇子明天大婚，这会儿在宫中做最后的准备呢。”
流昀息一呆，吐出四个字：“我自己找！”
刚说出这四字，流昀息后颈一凉，不敢置信地瞪了飞雪一眼，而后腾地一声倒地。
飞雪第一次对老大下手，心有余悸，喃喃着：“老大对不住啊，我、我不是故意的……哦不对我就是故意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挂吧。”
他一边吭哧吭哧背起了流昀息，一边还念叨着：“摊上这么不让人省心的老大，我也真是够背啊……自己都快要挂了不知道吗？”
同一片夜幕下，都城另一角也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乾丰公府邸的后面，一个枯瘦老头捻着八字胡蹑手蹑脚出来，一见远远驰来的马车上有人招呼他，当即屁颠屁颠上了马车。
一见他的国君，西夏新帝苏停云正亲自执鞭策马，这位西夏神医老陈大夫一阵惶恐，赶紧自觉地接过了鞭绳。他一脸兴奋的模样，本想等苏停云开口发问后再说，哪知等了又等，唯见苏停云蹙着剑眉，脸上写满了心不在焉，老陈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自己说了起来：“陛下请放心，公主的记忆本就有些恢复了，否则下官也使不上半点力。如今下官略施绵薄之力以助推，公主已完全恢复了记忆。”
苏停云总算有了点反应，轻轻点了点头，但依然不曾说话。老陈倍感无趣地眺望远方，见乾丰公府邸在夜幕变成了一个汹点，想了想不由奇道：“真是奇了怪了，公主怎么会住在乾丰公府上，就算要住也应该住在九皇子……”他说到这里捂住嘴，心虚地看了苏停云一眼。
“你有所不知，这是华夏朝的婚嫁习俗。在华夏朝那位九皇子的手段下，乾丰公这位两朝重臣收小梅为义女，如愿叫小梅跻身华夏贵胄之家。那乾丰公便成了小梅娘家人，按照他们的习俗，出嫁前一晚就是要住在娘家，次日一早新郎倌派人迎亲。”
老陈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哼哼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公主的娘家人，分明是陛下……”
他看苏停云脸色不佳，刹车似的赶紧闭嘴。
苏停云垂下目光，掩住了眼里落寞：“小梅那儿，让你传的话都传了吗？”
“传了传了！下官按照陛下吩咐，叮嘱公主千万不可让别人知道她真实身份，否则恐有性命之虞。嘿嘿直到她与九皇子大婚，生米煮成熟饭。陛下这一招妙极！”
“阿紫代她嫁入高昌这事，也说了吗？”
“本是不必说的，可惜这个实心眼的丫头一辈子没撒过什么谎，恢复了记忆之后差点现在就要向九皇子和盘托出。下官便只能说了。”老陈一阵叹气，心有不忍，“下官还说了此事关乎整个西夏，不得不如此。想来公主是不会忤逆陛下的。”
老陈说这话时，不住打量苏停云脸色。苏停云长长的睫毛在眼帘处投下一片阴翳，叫老陈没来由地心底有些发憷。他发现，自苏停云即位之后，他身上的温润之气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有时候，明明是那么笑着的，但就是无端端让人觉出笑容后的凉薄之意，更不要说他面无表情的时候，简直叫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这时车厢里响起了一声细弱的呻吟，苏停云脸色一下子变了：“停车！”
老陈一个哆嗦，带着一脸惊疑赶紧停车，这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个人。
苏停云急急说着：“本想着到了个稳当的地方再说，但恐怕来不及了。老陈，你赶紧看看她。”
一见车厢里是个女人，老陈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他手脚麻利地检查一番，尴尬地咳了一声，实在是因为此人没什么活人气息，叫他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再定睛一看他不由愣了，这不是青蓝丫头吗？
面对苏停云的焦灼目光，老陈小心地拿捏着措辞：“她伤得极重，恐怕……”
广袤天幕下，万籁无声的城郊旷野，那辆停在路边的马车里爆发出温雅公子的咆哮：“不管伤得多重，一定要救她！”
老陈一个哆嗦，赶紧使出毕生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