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泯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等雨停之后，船夫终于找到了一个能靠岸的地方，歇了下来。早倩默默地躺在船舱里的座位上，黑夜还没过去，曙光没有到来的迹象。
她思考良久，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变了。我变了。曾经，她是个在陌生人面前如此羞涩的人……去美国的时候，无论是林顿·威尔，抑或是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愿与他们交谈。可是现在，来到极北之地之后，空流、教官、恩诺休曼、穆宫隐、保安……无论是哪个人，我都……果然是因为战争快开始了吗？
被迫逃亡到外面的世界，被迫踏入现实世界……被迫长大成人，学会一个人面对所有困难。宁早倩必须泯灭童稚，真正成长起来。
***
雪在哭泣啊。鬼攸走过清晨的训练场，这会儿还没人来这里。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雨，融化了部分白雪，但寒冷依旧。雪花冰消后的晶莹水珠宛如泪水。
他不知道那个叫宁早倩的女孩怎么样了。如果是顺风，这会儿应该已经驶离这片海域了。自从穆宫隐来到这里后，情况改善了许多——每天开始训练的时间被大大延后，他们再也不用大清早起来就上场面对魁帕罗托了。不过那家伙拿到永冬骑士的那块水晶之后那么久都没有动作，着实可疑，让鬼攸怀疑魁帕罗托是不是还在暗中策划着更大的阴谋——穆宫隐也知道水晶现在在魁帕罗托身上，被他天天拿出来炫耀，但老人却没什么反应。穆宫大人自称来永冬之地的目的是调解亚魔之间的矛盾，但鬼攸不相信一个身患痛风的老人会为这样的理由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而且即便是穆宫隐，仅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修复矛盾与隔阂。鬼攸暗自思索着，极北之地似乎已经不再那么寒冷。效果还是有的：穆宫隐到来后，教官对鬼攸的态度明显是收敛了许多，虽然鬼攸毫不怀疑等穆宫隐走后教官对待自己的态度又会恢复如初，但现在每天看着教官那张想对他撒气却撒不出来的脸，别提有多痛快了。
而且还有那个女孩……一开始鬼攸并没有想到组织还会把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带到这里来。后来才发现，穆宫隐也并不知道组织的这个安排——是席俊哲把宁早倩带来的。没有穆宫隐的直接命令，鬼攸在意的正是这点。席俊哲竟然可以绕过穆宫隐直接给给士兵传达命令，虽然组织的亚魔士兵一开始就是他管的，但这还是太匪夷所思了一些。看来高层也出了事。想到这一点，鬼攸居然有些幸灾乐祸。
但如果是席俊哲掌权，他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而且……那时在训练场旁边他和那女孩第一次见面，说自己的名字是“恩诺休曼”。但那是他很久以前就舍弃的名字，在获得赐名前使用的名字，为什么会在那女孩面前重新提起呢？而且还是现在这种时候，在这个地方。当初新兵报到的时候，他也称自己为“恩诺休曼”。就好像，重新回到一群新兵之中，他想到了过去自己作为新兵的经历。不，那个时候我是侏儒脸，而其他三个人……
孤鸟长鸣。那只鸟一直在永冬之地的上空盘旋，不知道是被同伴抛弃，还是迷了路。鬼攸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打量着它，直到教官在背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怎么了？”他转过身，教官通常直接叫他“侏儒”。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对方没有抉择称呼：“快去一趟人事处，那边有人找你。”
“穆宫隐吗？”他问，心中突然期待起来，老人可以带自己离开这儿。但教官没有回答他，他也有疑问：“穆宫隐腿脚不便，他来这里后一直待在我的宿舍，怎么会跑到人事处那里？”
“行了，别问，去那里就可以了。”教官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训练场的大门。鬼攸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很迷惑，但还是前往人事处。那里因为地势的原因，可以说是整片永冬之地最冷的地方之一。来了这个地方之后基本上就是要待一辈子，因此人事部除了招收新兵，平常倒是最悠闲的职位了——如果不是在这里工作太冷的话，鬼攸还真的挺想待在这儿的。但他更想回去。到了这里之后，他才发现问题：穆宫隐并不在这里。应该说，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操，玩你爹呢。”
鬼攸意识到自己被教官耍了，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他不知道屋子里的人事处长官们有没有听见自己这句骂街，仰头对着天空骂了一句：“到底谁找我？”
“我找你。”他没想到真的有人应了。而那个声音是——他猛地转过身，穿着一身盔甲的魁帕罗托就站在那里。“你？”他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对方颈间项链上挂着的那块水晶格外碍眼。他握了握拳，随时和他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但魁帕罗托却少见的朝他笑了，这让鬼攸更加感觉到事情不对。对方慢慢朝他走来，鬼攸后退一步，但魁帕罗托速度更快——他一把抓住鬼攸的脖子，硬生生地将他抓到了自己的身前，就像抓着一个洋娃娃。“放开我。”他吼了一句。
但还没等他挣扎，沁骨的寒意就蔓延开来。腹部剧痛传来，他看见了自己的血。魁帕罗托将刀子拔出，鬼攸惨叫出声。对方轻轻地挑了一下眉毛：“你很碍事诶。”
“你这——”但话没能说完，疼痛近乎让他失神，声音变得沙哑不堪。宛如一把利剑穿过脑际，即便是在造乌船失控的当初，他也从来没能如此疼痛。鬼攸看着自己的血将雪地染得殷红。魁帕罗托大笑起来，将项链上的水晶摘了下来：“一个月，这一个月，我终于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潘多拉的尸体！有了那个，我就完成了那个传说……我将成为永冬骑士！你就在痛苦中慢慢死去吧，侏儒。”
“不……行……”鬼攸已经发不出声音。他捂着自己的伤口，血越流越多，大脑一片空白，意识越离越远……他趴在地上，失去知觉。
他听到了歌声。磁性、熟悉的歌声……鬼攸缓缓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查看自己的伤口，却发现那里被缠上了纱布，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他这才抬起头，黑鳞朝他笑笑：“你伤口愈合的速度可真快啊，鬼攸大人。”
“你怎么……”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宿舍中，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却扯到了伤口，一阵撕裂的声音传来，他喊叫出声，不得不重新躺下。“你救了我？”
“早上我去训练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场上，到处找你，总算在人事处门口找到了你。你躺在一堆血里，我快吓死了，赶紧叫来了医生。”黑鳞心有余悸地说道，“他们说你还没死……我总算放心了。是谁刺伤的你？”鬼攸没有回答，神志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声音还是发不出来，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出事了。他只知道这个。
“大人，”黑鳞换道，鬼攸本来打算让他不要叫自己大人，但放弃了，“你要听歌吗？”……啥？他皱了皱眉，表示自己的疑惑。黑鳞走到宿舍窗外，望着外面灰暗天空：“我以前在义军里的时候，会唱歌给我的同伴们听……”
鬼攸点点头，当初他被寒鸦那些人追杀的时候，在黑鳞家里躲了一夜，那时也听到过他唱歌。但这次，黑鳞身边没有吉他，清了清嗓子，直接唱了起来。
他的旋律还是那么独特。鬼攸想起了过去的事。永冬骑士……“黑鳞，”他惊讶自己能够发声了，“跟着一直待在这里，辛苦你了。”
“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啊。”黑鳞无奈地笑笑。但鬼攸确实感谢这位同胞。“穆宫隐呢？”他问，他注意到穆宫隐不在房间里。黑鳞摇摇头：“我起来的时候也就没见到他……”鬼攸皱起眉，腿脚不便的老人不待在这里……难道说他真的去了人事处？但我在那里只见到了魁帕罗托。就在他迷惑时，窗外一声大叫将他拽回现实。黑鳞立刻打开窗户头伸出去看，转过身来时，一脸惊恐：“鬼攸大人……外面下雪了。”
“什么？”他想说在这个地方下雪没什么稀奇的，但黑鳞脸上表情表明事情没那么简单。鬼攸强忍着腹部伤口的剧痛，走下床，差点摔倒，但被黑鳞扶起。
他扶着墙壁沿路走到窗边，确实下雪了。但是白雪，覆盖着浓烟……还有血。
紧接着他再次听见人们的呼救声，立刻打开窗，看见远处一群士兵跑过；更远处，在雪白的世界中，有一个缓缓走动的幽黑人影……“赶紧走。”
“什么？”黑鳞还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鬼攸没有跟他解释，步履艰难地走出宿舍。腹部的伤一条一条，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必须赶到现场。魁帕罗托的话在耳边重新响起：“一个月，这一个月，我终于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潘多拉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