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后生可畏
沃尔夫独自送货出发的时候，多次透过后视镜观察是否被人跟踪，开到半路，车后仍然只见飞扬的尘土和散落的碎石，沿途也只遇到一个行人，那人一身农民打扮，赶着载有几十只活鸡鸭的马拉车，手里的马鞭起起落落，看都不看沃尔夫一眼。
一阵大风刮过，路边的芦苇丛被吹得沙沙作响，沃尔夫绕过一节弯路，确定前后无人后，将车停靠在路边，从前排座垫开始仔细检查车内每一处角落，没有摄像头、没有窃听器、没有任何不该出现在车上的奇怪东西。他呼出一口长气，躺在驾驶椅上放松紧绷已久的大脑神经。车载电台播报着南方四省愈演愈烈的游行抗议事件，他听了两三分钟就烦躁得挺直背，打火继续上路。
一切如常进行，沃尔夫将车开进马棚，鸣枪报信，不多久屠户就带领十多名手下出现在他面前。见他孤身一人，屠户顿时红光满面，合不拢的嘴角堆满笑意。没有雇佣军的耳目，他们不用验货，也不用将货物全数称重，屠户只令人称够十公斤，随后一双双手伸向台秤，再伸进各自的外套夹层，“偷”货过程简单迅速，十分钟不到就交接结束。
趁沃尔夫在清单上签字，屠户准备揽住他的肩膀以表亲近，没想沃尔夫立刻闪身躲开，只顾收拣地上的空旅行包，没给一句可以掩盖尴尬的解释。屠户眯了眯眼，明白自己的瘾君子身份仍然不受待见，于是很轻地耸了下肩，面带微笑冲返回车内的沃尔夫挥手道别。
沃尔夫强压涌上喉管的恶心，竭力不去想屠户那捻过*的手，吸过*的鼻孔以及说话时嘴里散发出的，像烂虾一样的怪臭。他将车停在入城哨卡前，步行来到纳博第五大街与第六大街交汇处的一家鞋铺。
鞋铺原本是个不到十平米的楼梯间，旁边的楼梯通向二楼的私人旅舍，据说旅舍老板与市警察局长有某种血缘关系，因此在这里住宿只须付比同档次的旅舍高出三倍的住宿费，无须登记身份证件。
于是每到深夜，一些见不得光的人纷纷光临此地，赌徒、杀手、皮条客、走私贩子应有尽有，只要敲开旅舍的房间，里面没有一个人无辜。这些人里极个别懂行的会找到鞋铺里的鞋匠，把钱和要送的密信塞进鞋垫或鞋底夹层，天一亮，密信就会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成功传递出去。
鞋铺只有一个鞋匠，他的年龄大概有五十岁，头顶秃了，两鬓留有蓬松蜷曲的黑发，戴着一副过大的厚底玻璃眼镜。在执行任务前沃尔夫就从上线口中得知此人，虽然上线没有明说，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不起眼的男子其实是一名资深的安全局特工。
因此一坐进鞋匠对面的矮脚凳，沃尔夫立刻生出一种温暖肺腑的归属感，对了，上次雇佣军招聘会计人员的消息也是从这里传递出去，沃尔夫凝视鞋匠手指上黑漆漆的污渍，一时陷入恍惚。
那天他还不知道送出去的消息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如果知道，他就不会选择遇到伊凡，也就不会生出今天的烦恼。有些错误会从一开始就像种子一样种下，然后随着时间流逝生根发芽、越长越大，等到需要考虑是否铲除的时候，看它成长过来的人反倒于心不忍。
见沃尔夫没说话，鞋匠也就一直埋头缝合开口的牛皮鞋鞋尖，两人沉默了十分钟，一个*上身的瘦个男人从楼上下来，递给鞋匠一双沾满泥泞的白球鞋，“麻烦了啊。”他瞥了沃尔夫一眼，又转身上楼。
鞋匠把补好的牛皮鞋放进墙上的置物架，随后拿起柜台上的白球鞋仔细观察，此时沃尔夫脱下右脚的皮鞋递给他，“先弄我这双吧。”
鞋匠面无表情地接过鞋，放进被柜台挡住外人视线的暗处，熟练地从鞋垫中摸出一张纸条，他浏览了一遍，随后从抽屉拿出清洁水壶，“你的级别还不能知道这个。”
“那什么级别能知道？”
“局长。”
“我等不了那一天。”
鞋匠没说话，只是用木片刮皮鞋上干涸的泥块。
“我现在必须知道这个。”
鞋匠抬了一眼，“为什么？”
“我怀疑安排进来的雇佣间谍叛变，所以这关系到任务成败。”
“是吗？”鞋匠仍然面无表情，“叛变的人杀了就是。”
“怎么可能！”沃尔夫皱起眉头，十分不满鞋匠的答复。
“他们又和我们不一样，本来就是拿来牺牲的。”
“我不会做这种事，”沃尔夫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鞋匠发出一声轻笑，这种轻笑让沃尔夫觉得自己被当成一个幼稚的孩童，“如果你想在安全局有所发展，一定不要有这种疑惑。”
沃尔夫盯着他的眼睛，内心的钦佩之情瞬间消减大半，“什么条件能让你答应？”
“没有条件。”屠户往皮鞋鞋面抹上几块鞋油，右手飞快地擦拭。
沃尔夫沉吟片刻，“那这个呢？”
“什么？”
鞋匠抬起头，一眼就看到沃尔夫手中多出一把手枪，黑漆漆的枪口直指他的胸膛，“把它放下！”鞋匠的眼睛立刻挂在枪口上。
“把联系方式给我。”
“把枪放下！”
沃尔夫站起身，拿枪的手臂伸得更直，他的脸上已经失去色彩，只留下冷冰冰的眼神，凶手决意行凶前的那种冷冰冰的眼神。
鞋匠睁大眼，被这个不计后果的年轻人吓得喉咙发紧，一动不动。“你会惹麻烦的！”
“我不怕惹麻烦。”
“你想叛变？”
“我不认为杀你是叛变。”
鞋匠一时噎住，嘴唇有点发抖，“我有别的办法。”
沃尔夫眨了下眼，手指仍扣在扳机上。
“后天有个雇佣间谍来领取报酬，他们都是一个组织的，你可以找她打探消息。”
沃尔夫看出他眼里的惊恐，所以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后天几点？”
“上午十点。”
沃尔夫把枪收回腰间，用外套下摆盖住，随后坐回矮脚凳脱下另一只鞋给他，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不语，就当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穿好一双锃亮的皮鞋，沃尔夫多给了鞋匠一倍的钱，鞋匠点点头，目视沃尔夫走出鞋铺，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年轻后辈举着枪威胁，不禁扬起嘴角，留意起这个外表文文弱弱的新锐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