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52

她不记得到底走了多长的路,现在到底在何处,只是惊讶地看着他们停在一睹墙的前面,张日成再按下一个按钮,一束强光照射进来,她一下子还没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微微地眯起眼睛,留下一条小小的缝看着前面的景象。这情景变化太快,以至于她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可不,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衬谬怪诞的梦。他们穿过那么长的隧道,摸索在黑暗里,那无止尽的黑暗就像是一张吞噬一切的大网,把人网得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可是,当黑暗结束,出现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超级大的会议室,会议室有一大面墙壁没有砌水泥砖块,用洁净明亮的玻璃代替,外面的光透过玻璃,如数洒落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不留一丝黑暗的影子。

透过玻璃墙往外看,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树木很高大,但只有直直的杆,看不到尽头,初晴在猜想,这枝干的尽头该会有蘑菇头般的绿叶吧?像挺拔的椰子树,或是海岸边上的棕榈树。

张日成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坐下来。她默默地随着冰山男坐下来,只是这一坐,整个人就觉得发困,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眼前一黑,像是回到先前的一片混沌之中。。。。。。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单是干净的淡灰,没有任何纹路,她坐起身,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视线落在床头上方的一张照片上,照片被放得很大,几乎与床齐长,黑白的模式,背景灰蒙一片,半明不暗的光线洒落在他的身上,在光与影的交相辉映下,男人的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像是盯着房间的人,他就那样随意地坐在一张木椅上,身子微微地向前倾,嘴角微微上扬,手上还执着几朵纯白的姜花,这男人,不冷的时候,身上笼罩着一种浪漫的气息,有一种老上海男人的卓尔不群与潇洒。

她盯着照片看了良久,琢磨不透他照照片时的心思,慢慢地起身,绕着卧室这儿摸摸,那儿看看,随手将他的衣柜打开,一股幽幽的清香扑面而来,她认得这味道,是姜花的气息。

大学的时候,校门口旁边的小道上,卖花的姑娘筐里总会有一把姜花,她有时候兴起,会买上几朵,带回寝室里,用喝完果汁的瓶子养着,心情郁闷的时候,看一看那一抹纯白,闻闻那淡淡的香气,再多的委屈再郁结的情绪都会被这淡淡的香气化解,于姜花,她算情有独钟。

没有想到,冰山男也会喜欢这种花。

正对这衣柜出神,卧室的门被推开,冰山男穿着一身淡灰色的休闲服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杯热牛奶,应该是刚刚冲的,奶白色的液体上面冒着袅袅的热气。

“趁热喝了。”他把牛奶递到她的跟前。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牛奶,并不伸手去接,眉头紧紧地皱着:“我不喜欢喝牛奶。”

“你昨天低血糖晕倒了,我问过医生,孕妇要喝牛奶补充营养。”

“那好吧,你帮我放桌上,等凉一些我再喝。”

“你才不是要等它凉,你是借此来逃脱!”

“那又怎么样,我的事要你管_,说我是低血糖晕倒,我看是你们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给我下药了吧,还硬要说什么低血糖。。。。。。”看着冰山男越来越阴沉的脸,说到后面,理直气壮渐渐变得虚弱,声音小得像蚊子的叫声,嗡嗡作响。

“你爱喝不喝!”她没有想到冰山男会忽然生气,还粗鲁地把牛奶放在桌子上,力道之大甚至把杯子里的牛奶震出不少,初晴盯着那些溅射到桌子上面的牛奶,看着它们无规则地蜿蜒流动,心里有些发怔,半饷才说:“车恩俊,昨晚七点的飞机,本来想提早告诉你的,结果后来。。。。。。”

她没有想到冰山男会因为这个发怒,没错,是发怒,怒得眼冒火花,一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锋利的光从那缝里射出,落在她的身上,灼灼发热。

“以后不准提起他!”命令的语句,霸道而决绝!

她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

“你爱他,不是吗?”

她太懂,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迸发的光亮有多晶莹剔透,灼灼其华。那一抹欣喜,那一抹不安,那一抹眷恋,不管用什么表情,都掩藏不住它们的光芒,它们像永恒的太阳一样耀眼,炫彩夺目,哪怕你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让自己去看,可是,它们却一直在那里跳跃。

爱,藏不住,逃不掉。

但,总有人自欺欺人。

“我想了很久,几乎一有时间就想,你为什么要推开他,为什么要跟我牵扯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你有一个事情,这个事情带着危险,而你想要万无一失,所以你把他推开,只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代替他的位置,因为血钻吗?可你明明知道,我要不回来,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恨着的人,想要交涉的人是他,却要我来承受?我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我怀有他的孩子。”她一边说一边低低的呜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十分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可是哭着说着,在说到孩子,她的嘴巴惊讶得张着,嘴唇竟微微发抖。。。。。。肚子里怀有他的孩子!她怎么会忘记这一点,她冷冷地笑着,一张小脸沾满泪水,竟然那样的楚楚可怜。原来兜来转去,她的命运还是操控在别人的手中!

“不!”她撕心裂肺地叫着,朝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会让你拿我的孩子去威胁他的!”说完发疯似地朝着门外跑去,留下冰山男愣愣地站在那里,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良久,才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从中抽出一根,点燃,缓缓地抽着,尼古丁被他深深地吸进咽喉,在里面缭绕,再从他兴感的薄唇吐出,一根烟燃尽了,他又点了一根,就这样,站在那里,吸了整整一盒烟,直到把最后一根烟蒂踩灭,他端起桌面已经凉掉的牛奶,一饮而尽。

跑到外面才知道,原来这栋房子建在荒无人烟的半山上,方圆十里无人家。她想,哪怕她一直走,走到天黑都未必能走出这座大山,心里绝望地坐在门口,望着蜿蜒的山路发呆。

车库就在门口的左边,可是她不会开车,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刻,她一定早早地把车子学会。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制定了许许多多的计划,可总有些计划一直搁置着,一直拖着,拖到最后我们干脆就放弃了,连同那个时候的初衷一并忘记,得过且过。

她就光着脚丫子坐在门口,双手抱膝的姿态,目光空洞地望着山下的路,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太阳渐渐落山了,余晖洒在她的身上,热度却不如先前,山上的温度渐渐回落,她微微觉得冷。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在期待什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里干涩得像久旱的沙漠,喉咙也是,干燥得连咽一下口水都会涩涩生疼,像有东西卡在那里,阻碍着正常的吞咽。她想,她要生病了吧?每一次的感冒都是由嗓子的干涩开始,慢慢变得生疼,到最后,就开始咳嗽,流鼻涕冒眼泪,这样的事情每年都要经历一两回,邵打不动。这种热感冒跟发烧不一样,发烧倒比热感冒好,烧得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清晰,躺在医院打点滴,挂盐水,一个夜晚就过去了,烧退了,便痊愈,而这种热感冒却像是难缠的恋人,一旦惹上,没有一个星期的光景,它绝对不会离开,黏附在你的身上,你不得不耗费心力跟它厮磨,对峙,就像持久站,要一直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扛着!每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工作学习,最糟糕的时候,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哪怕是坐着,鼻子里要塞一团纸巾。

她记得有一回把纸巾弄得太短了,塞到鼻子里拿不出来,心里一下子堵得慌,整张脸憋得成紫酱色,小小的手指一直扣着,结果越往里扣,纸巾越往里靠,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可是这是在课堂,她已经是懂事的初中生了,脸皮又有些薄,帅气的地理老师在上面讲着浩世山河,同学们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作些笔记,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窘迫。

后来,冷汗哗哗地冒下来,浸湿了衣服,被风一吹,微微的凉意渗透着肌肤,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喷嚏,将那团纸巾冲了出来,这才如释重负!

从此以后,她感冒的时候再不敢往里塞纸巾,死命地忍着,严重的时候最多拿纸巾擦擦,有时候,擦的次数多了,小鼻子通红通红的,几乎要破皮。

她有些怔怔地摇摇头,怎么会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不过还是很怀念爸爸做的芥菜排骨粥,里面放了切得细细的姜丝,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粥熬得香滑柔嫩,入口即化。爸爸总说,感冒的时候趁热喝上两碗,感冒会好得快些。虽然一直没有考证过荠菜排骨粥是否有驱感功效,她却爱极了那荠菜排骨的味道,但爸爸平常从来不下厨,只有她感冒的时候,爸爸才会洗手作羹,给她熬这么一锅粥。这个时候的她,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得到了最美好的爱。没有妈妈的她,这份爱显得弥足珍贵。

爸爸还在昏迷着呢,她轻轻地叹息,身体渐渐融入夜色之中。冰山男至始至终都没有跑出来,她在想,哪怕你稍稍解释一下,她就会相信,相信他并不是在把她当成一颗棋子,相信他们至少称得上朋友。虽然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她的心在这一刻沉啊沉,一直沉到不见底,嘴角却挂着淡淡的微笑,有些自嘲的味道。

想起以前雪宁总是指着她的脑袋说,你啊你,身上总是有一种孤勇。

她每次都要嬉皮笑脸地追问,孤勇是不是指孤单而勇敢。

雪宁一脸的唾弃,孤勇就是说你笨,一根筋愣到底。

现在想想,雪宁同学是多么英明神武,神通广大,把那两个字解释得如此巧妙。谁说不是呢?她就是笨,就是一根筋,才会那么容易相信,却又被这些相信伤害。孤勇,孤勇,她默默地念着,心里又莫名地想起爸爸,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淹没在半山的夜色之中,无声无息。

“你还舍不得进来吗?”背后响起冷冷的声音,她的脊背就那样僵硬着,却也不回头。

“进来吃饭。”他又说。

她终于动了动,可是双腿已经麻木。

“你过来扶我一下,坐太久,腿脚麻了。”

身后的冰山男迟疑了两秒,走到她的跟前,一把抱起她,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揉着她的小腿。

橘色的灯光照在他菱角分明的侧脸上,照得他脸上的线条似乎变得柔和起来,长长地睫毛往下垂着,一双眼睛那么专注地落在她的腿上,她竟看得出神,心里又不免心酸。多么好的一个男人啊,除了爸爸,再没有别人给她如此体贴的按摩,那神情那姿态,让她在这微寒的夜里,心里觉得暖烘烘的,可是,他们之间又隔了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她有些涩涩地开口:“好些了,我们去吃饭吧。”她的余光扫到桌子上摆放的菜,肚子早已饥肠辘辘,她什么都不想了,好好吃饭,吃饱了再说。

“恩,好。”他站起身,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饭桌。

四菜一汤,精致的菜肴,每一道都是用尽了心思,包括色泽的搭配,造型的堆砌,初晴心里一阵感叹!这哪是家常便饭,分明是五星级酒店的水准。家里没有看到佣人,想必都是他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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