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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姐与妹

听到右少卿已被晋升军衔,桌边的军官们立刻鼓起掌来,向右少卿表示祝贺。

右少卿斜视左侧的左少卿,心中有些忿然。如果自己不被共党劫持,此时也应该是中校了,何止于眼前这个少校?她脸上勉强摆出笑容,心里却很不悦。

左少卿虽没有看着她,心里却能感觉到她的想法。当初若知道是自己的孪生姐妹,不知会怎么办。一想到当初母亲把她们送人,心里也有些戚然。

她此时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终于闯过了这一关。虽然今后的危险,一定不会少,甚至也会危及她的生命。但能离开许府巷,就让她有了腾挪的余地。她明白,她必须保持万分的警惕才行。

这时,叶公瑾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所以,还有一件事,我也想和苏太太商量。两位少卿,本来就是孪生姐妹,只是不知道谁是姐,谁是妹。苏太太,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左手边的左少卿为中校,又占先来之利,因此为姐。您右手边的右少卿现在是少校,又是后来的,因此为妹。您看好不好?”

苏太太一拍手,“噢,好好,叶处长连这个也想到了,真是细致。那,你们两个,你就是姐姐了,你呢,就是妹妹了。”她来回看着两个姐妹,“希望你们两个,今后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好不好?”

两个少卿互相注视着,眼神里还存着戒备。但在这个环境下,也只能点头说好。

叶公瑾哈哈地笑着,“来来,都举起杯来,祝贺苏太太有了两个女儿,也祝贺两个少卿,有了姐妹。来,一起干!”

在座的人,都举起酒杯,齐声祝贺,都一口干了。

晚宴结束后,天已经黑了。左右少卿一边一个,挽着苏太太的胳膊向外走。

左少卿略退半步,从苏太太身后看着右少卿。右少卿察觉了,也回头看着她。

左少卿说:“今晚你送,明天我送。或者,今晚我送,明天你送。”

右少卿还没有回答。苏太太已经听见了,一把拉紧她们的手,“你们两个,不许争,至少在我面前不许争。今晚一起送,明天也一起送我上车。听见没有。”

两个少卿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挽着母亲的胳膊,一起出了饭店。

叶公瑾走在她们的后面,已把两姐妹的表现看个清楚。他心里很得意,这两个姐妹,今后必有一番好争斗,等着瞧吧。他回头问赵明贵:“都安排好了吗?”

赵明贵急忙说:“都安排好了。”又放低声音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离不开咱们的视线。”

叶公瑾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左少卿送母亲回到南京饭店,帮她安顿好,便先出来了。

饭店外面灯火璀灿,行人穿行。晚春的夜风暖暖的,拂面而过。左少卿出了饭店大门,回头往后看,心里在猜测,妹妹右少卿会不会和她一起回去。片刻,她看见右少卿也从大门里出来。

右少卿看见门外的左少卿,却停了下来。两个人,一个台阶上,一个台阶下,互相注视着,眼神里还存着敌意。

左少卿没有再说话,心里有一点失望。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先走了。

她回到家,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时,便看见门锁已经被撬坏。便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很乱,显然经过彻底的搜查。她伸手打开灯。

她必须开灯。刚才走在路上,她就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她相信这种跟踪将会是长期的,并且是严密的。她不能让监视的人在报告上写,目标几点几分回家,一直未开灯。看报告的人就会作出种种猜想。

她脱下外衣,在沙发上坐下,开始对自己的境况做出评估。

她逃过一劫。目前她还不知道究竟是哪些原因让她逃过一劫。程云发说,不知你的根子是否还在中统那里。这是她最没有想到的理由。她感觉这个理由太过牵强。能让毛局长同意,必须有更充足的理由才行。

这就是说,她的危险这才刚刚开始。说到底,目前的结果,对她来说,不过是个缓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个假释。一切都在未定之天呢。

那么,高茂林那里有危险吗?“槐树”有危险吗?已有一个多月未给他们发出任何信号,他们会怎么样?这是她的重大任务呀。

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她什么时候和张伯为见面。她迫切需要和张伯为见面,但她现在不敢。眼下她和任何人见面,都会给对方带来灾难。

毫无疑问,对她的监视将是最严格的,决不能对此存有任何幻想。她甚至不能甩掉尾巴。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她不仅必须带着尾巴,她还不能丢了这个尾巴,那会非常严重。

门外有人轻轻敲门。左少卿的神经籁地一抖,这么晚了,还有谁会到这里来?

她起身拿了几本书抱在怀里,说:“门没锁,进来吧。”

门开了,柳秋月小心地走进来,轻声说:“少主,我刚下班。我听说你回来了,猜想你这里可能要收拾一下,所以就过来了。”

左少卿的眼神直透骨髓,她相信柳秋月没有说谎,“那正好,帮我来收拾一下。”

两个人在整理房间时,柳秋月断续说起组里最近的工作。局内监视和社会监视,都还在继续。左少卿细心听了听,还没有什么情况危及她的重大目标。但是,社会监视怎么会没有结果呢?仔细一问,她就知道了,其实她也想到了。她这个组长突然成了共党嫌犯,组内的人心就有点乱了,工作上也开始马虎了。

“谁迟到?”她问,她想先揪住这一点。

柳秋月小心地看着她,低声说:“是陈三虎。”

“王八蛋!”她心里的火气立刻上来了,“想翻天呀!”

左少卿虽然生气,但回到家里的第一夜,总算平静地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左少卿从局里要了一辆车,送母亲去车站。

去的时候还好,她和右少卿一边一个,坐在母亲身边。在车站里,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这个一句,那个一句,叮嘱母亲路上注意安全。又叮嘱两个佣人路上当心,不要被小偷得了手。

回来的时候就比较尴尬了。两个人坐在车上,谁也不肯先说话。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落了下风。左少卿心里憋了一口气,让她很不舒服。

总算是回到了局里。她刚到办公室,椅子还没有坐热,就被一个电话叫到处长办公室。她一进门就看出来,处长的脸色不太好。

叶公瑾坐在皮软椅里,默默地看着窗外。任由左少卿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瞪视着左少卿。

“你胆子不小呀,竟敢封我的话筒!”叶公瑾终于开口说。

左少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程云发告诉她软禁已经解除后,她去了右少卿的房间。她想,也许真的不必去封房间里的窃听器。但她的脾气就是这样,不想因为被软禁就改变。

她仰着头说:“处长,您已经解除了我的禁闭,不应该再听我和她的谈话。”

叶公瑾瞪着她,“谁说我不该听!我想听就听,今后我随时都会听!”

左少卿仍然梗着脖子,“我们说的是私房话,与工作无关。”

叶公瑾一拍桌子,“在保密局,就没有私房话!你想怎么着,刚解除禁闭就发威呀!是不是?我随时可以送你去丙地!”

从戴笠的特务处成立时起,鸡鹅巷五十三号被称为甲地,许府巷被称为乙地,而陆军监狱则被称为丙地。无论是军统时期还是保密局时期,如果被关进丙地,则是死路,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

“我生气!我气不顺!我已经憋很长时间了!”左少卿在心里暗暗地咬着牙。对她的审查还在继续,她的反审查也只能继续。

叶公瑾瞪着她,大脑里的神经如同探测雷达一样,从左少卿的头顶一直扫到脚底,寻找她和从前不一样的地方。

“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吗!你以为你可以安心当你的组长了吗!”一个小小的中校组长如此无礼,让他十分愤怒。

“没有结束,我知道!”左少卿梗着脖子说,“现在不过是刚开始!”

“你知道就好!”叶公瑾吼了一声。他并不想送她去丙地。无论她是不是共党,她都有利用价值,他要充分用好这个人。

叶公瑾起身在屋里来回走着,终于放缓了口气,“好了,我理解你的心情。生气,就自己消消气。气不顺,就自己顺一顺。在咱们这种地方,就不是个顺心的地方。消了气,回到组里,该干什么工作,还干什么工作。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这一段时间,二组的工作受了一些影响,回去以后,赶快纠正一下,让工作走上正轨。这是我对你的希望。你去吧。”

左少卿立正向她敬礼,“是,谢谢处长信任。”这句话,也是她反审查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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