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不从心
马大志不顾老师们的白眼，在欢迎新校长的大会上，把着话筒不松手。先给学生们讲了半天的大道理，威胁他们不好好学习就得回家放牛。马大志介绍胡栋梁的时候说，看见没，这就是我过去常给你们讲起的胡闹。当年淘气出圈，把自己家的房子都炸上了天的主。经过调教，还不是考了全公社第一。
马大志打量那棵粗壮的白杨树旗杆。很有感慨，即兴发挥讲胡闹上树的事情。马大志叹口气说，时间不等人啊，同学们要好好学习。咱们学校建的不容易啊。房子被雨水泡塌了，咱得自己往起建，胡闹那时候当咱们学校的校长，看着倒下去的房子，抹眼泪。光抹眼泪有用吗，咱得想办法。车到山前必有路，是不是呢……
胡栋梁戴着的眼镜度数比以前的更深了，一直静静地坐着听着。高如意几次听不下去了，看胡栋梁，忍受不了。胡栋梁不说话，直到马大志说累了。胡栋梁拿过话筒，说到，同学们，刚才马老师讲的没错，我就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胡闹。也是那个临阵脱逃的无能校长。胡闹就是过去的我，可是，现在我改名字了，我是胡栋梁校长了。我是从小承受着棍棒教育长大的，我痛恨老师和家长的粗暴，痛恨他们不尊重我们。我真的不希望你们也像我一样，没有自由和欢乐。老师和学生之间应该是一种亲密的朋友关系，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一起度过难忘的校园时光。
马大志被胡栋梁这番话搞愣了半天，心里说，胡栋梁这次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胡栋梁结婚以后就没再回马耳朵沟学校来上班，武桂枝也不叫胡栋梁走。跟爹武干部央求给胡栋梁调动工作。胡栋梁就先在县里教育局上班。孩子出生，是个可爱的儿子，武干部给起了个名字叫伟大。意思是感谢伟大的祖国和伟大的党。胡伟大的到来，给杜玉莲带来了无限的乐趣。哄孙子病痛就减轻了不少。武干部先去了政协工作三年，然后退休，跟杜玉莲一起哄孩子。武桂枝也就可以继续上班了。厂子被李海生败坏得不像样子了。厂子倒闭，工人下岗，李海生装满了自己的腰包，跑乡下去开矿了。李海生挺够意思，跟胡栋梁说，只要武桂枝肯去煤矿上班管账，李海生给的钱一定要比在厂子的多。武桂枝不干，武桂枝看明白了，企业不把握，还想要个铁饭碗比较好。死缠着老爹想办法，在家待了半年以后，武干部被缠得没有办法，舍了脸去求了一个过去的下属，武桂枝进了县里的卫生防疫站上班去了。
胡栋梁在机关干了一段，不喜欢。心里还是想着乡下学校的事。就主动要求下去工作。安排到别的小学做了两年副校长，胡栋梁一直想重新回马耳朵沟“海生小学”，因为老洪在那干着，就没办法回去。哪里想到老洪也没干长，总校听到那么多的小报告，痛下决心去派个能干的校长治理一下。说白了，主要是治理整顿马大志的霸权主义。高如意就极力推荐胡栋梁回来当校长，高如意觉得，自己和胡栋梁联手，不信整不了马大志和老爹高玉大。
马大志错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胡栋梁这次回来，变得更加稳重沉着了。所有的老师几乎呈一边倒的态势向胡栋梁倾斜。就连一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水莲因为是正式老师了，在面对这件事情上，也摆出了一副中立的姿态来。马大志再抱怨胡栋梁不会管理的事，水莲就不说话，用沉默表示自己的不参与。
不久，胡栋梁在会议上全盘否定了马大志的棍棒教育。而且，很明确地批评马大志的粗暴体罚，马大志我行我素，不理睬胡栋梁的批评。胡栋梁就很严肃地找马大志谈话。马大志站在办公室里，胡栋梁竟然没站起来说话。胡栋梁说，马老师，你再这样打学生，学校就有权利叫你不能教六年级了。马大志暴跳如雷，说，你个小兔崽子胡闹，你还越来越蹬着鼻子上脸呢。你想干啥，别忘了，当初连你上学的钱，都是老子给你出的呢。要不是我三番五次地撵你上学，你今天能够坐到这，跟老子吹胡子瞪眼讲人生大道理。
想不到胡栋梁非常冷静。胡栋梁说，马老师，我欠你十五块钱，现在还给你一百，利息都加倍给你。钱你拿着，以后只说教书上课，不说欠钱不还，行吗？马大志彻底傻了，面子上过不去，将胡栋梁的军。马大志说，我不教六年级了，我教副科，我也去消极怠工，看你胡栋梁你个大脑袋咋办。哪里想到，胡栋梁马上站起来说，好，接受你辞去六年级班主任的要求。胡栋梁看着全办公室的老师，问，有谁愿意主动教六年级的？胡栋梁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举起了很多自告奋勇的手。马大志看看，只有水莲假装找东西，钻桌子底下去了。
马大志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马大志教副科。开始教唱歌，一首国歌反复地唱，胡栋梁有一天带来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进来说，学校新来的音乐老师。跟马老师一起教音乐。马大志很快就被孤立了。他教的音乐课没孩子爱上，相反那个女孩子是个时髦的丫头。唱的都是流行歌曲，马大志仔细听了，有什么“故乡啊故乡，我要用真情和汗水，把你建得山也美啊水也美啊，山也美啊水也美啊”，学校的孩子们都学会了，美个屁吧，马大志不爱听。也唱“信天游带走我的情”“我家住在黄土高坡”乱七八糟的萎靡之音，声音拖得老长老长，哑了嗓门嚎叫。马大志看不过，说不跟她一起教了，吵得我脑瓜仁子疼。
新来的音乐老师叫吴丹丹，热情奔放充满活力。也不是外人，是开商店的吴旺达的五丫头，新从幼师毕业的，在学校就擅长音乐。不但教唱，还往黑板上写简谱，1不念1，念“刀”。挤走马大志自然很轻松平常。马大志到商店买汽水，吴旺达就很得意，问，马老师，没上课啊？马大志斜一眼吴旺达，说，三叔啊，你生的好姑娘，跑这来抢我饭碗来了。吴旺达给马大志拿汽水，“砰”地一声启开。说，马老师，你这几年老得可快了，都有不少白头发了，扎眼一看，你比高玉大还老呢。叫年轻人们干吧。马大志愣一下，问，你听啥消息了？吴旺达说，五丫头说的，以后不叫你教课了。
马大志知道自己的体育课也甭想教了，新来的酗子二十多。那个胡栋梁大脑袋校长，啥课都要竞聘上岗。跑不过那个小子，打篮球也不行，那酗子会蹦起来扒着篮筐把球砸进去。马大志做不到，拿椅子踩着也砸不进去。自己算是彻底没戏了，弄不过那年轻力壮的。马大志气坏了，总算争取了一科美术课。马大志跟胡栋梁生气，就骂胡闹。胡栋梁不生气，跟马大志说，马老师，我都说过多少遍了，我叫胡栋梁，以后别再叫我胡闹了。马大志就跑出去，站操场上，大了声音喊胡闹胡闹胡闹！一直把嗓子喊疼了，胡栋梁听着马大志喊，不为所动。马大志第一次发觉这个胡栋梁还真有城府了呢。知道自己是输给了学生，再不言语了，专心教画画。
马大志不再过问学校的事情，等着胡栋梁把事情弄糟。遗憾的是胡栋梁做得不错。
马大志教美术很多年了，其实只会画两样东西。一样是手帕，一样是茶缸。被马大志教过的学生几乎人人都会画这两样东西。马大志后来又派生出两种画来，一是在手帕上画上一只茶缸，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是在茶缸上画一条手帕，写着抓革命促生产。这天，马大志正专心致志教孩子们往茶缸上画手帕呢，听到了电锯的声响。马大志开始没注意，后来明白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晚了。
马大志跑出教室，看那株白杨树的“旗杆”。胡栋梁带领人拉断了“旗杆”，那根“旗杆”，就在马大志的惊愕里轰然倒地了。确切地说，那根“旗杆”，倒在了马大志的心上，把马大志的心砸得好疼。随着“轰隆隆”的声响，马大志似乎一下子就变得苍老了许多。马大志扶着教室的门框，瞅着胡栋梁，眼睛里就有了闪闪的泪花。
胡栋梁惊了一下，喊，马老师，你怎么了？
马大志眼前黑了一下，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