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不舍

队长高玉大刚在被窝里躺下,高玉大睡觉有个习惯,那就是浑身一个布丝也不带,脱溜光才能睡得着。老婆本来不习惯,因为高玉大的嗜好,时间一长也就顺拐了。睡觉也脱个精光。两口子刚钻进被窝,大面和二面敲着脸盆的声音就传了来,家家先别睡,队长说叫上山抬房梁呢。高玉大起先没注意听,后来觉得不对劲,问老婆,外面喊啥?老婆抓着高玉大说,没事,大面二面,俩憨猪。高玉大细听,大面在街上继续敲脸盆,喊着相同的话。高玉大这次听清楚了,掀开被子起来,把赤条条的老婆撩在了炕上。老婆不高兴,拉着脸说,弄完再去看,我都来了。高玉大往身上胡乱套衣服,大面二面说要抬房梁,啥房梁?不去看哪行。老婆来了脾气,“呼”地把被子捂上,说,来了你不要,不要就老也别要。队长高玉大穿好了衣服,回身看老婆真生气了。抹身抓起被子说,骚娘们,你跟谁吊脸子你。把你能的,看我不治你。见老婆还不理睬,使劲掀掉老婆身上的被子,彻底把老婆露了出来。高玉大抡起蒲扇一般的大手,在老婆硕大滚圆的臀部上,“啪啪”地扇了两下,老婆疼得挺不住,躲避开。高玉大看老婆,骂,还跟老子较劲,看回来收拾你,臀部给你打开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高玉大抱了被子出去,“咣当”一声把门带上。听见大面和二面还在街上喊,顺手把被子搭在了猪圈门子上,就奔向了街上。嘴里骂着,大面,二面,反了天了,造啥谣!

队长高玉大半信半疑地跟着大面和二面上了山,看到放倒的树和歪在树边上的马志远,什么都明白了。高玉大嘎吧着嘴说,马老师,你真行,先斩后奏你,你给我惹了大篓子了你。这可是咱马耳朵沟最好的树,你没树条说放就给放了。这做柱子不是大材小用吗?你晚上吃的是豹子胆你。马志远无声地笑笑,说,高玉大,高玉大,我叫你一生高玉大。咱俩是一起光着臀部长大的娃娃,我不叫你队长。这树,给学校做房梁,不做柱子,我死了怕把孩子们砸着。你说我放得放不得?高玉大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理你识文断字,比我懂得多。我高玉大一个破生产队长,担不起。马志远说,没用你担,我马志远老实这么些年,就硬气这一回,树你给我弄学校去,事我担。高玉大的眼泪“哗”地掉了下来,说,你担,你担,你拿啥担?看你的样子,这回真要杆屁朝凉了。马老师,我是粗人,可是,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不是为自己个,这些年,你马志远办的事,我心里一清二楚。咱马耳朵沟满沟的老少爷们,都明白。为了咱这旮旯地界的娃娃多明白一些事理,你做人亮堂着呢。你说,这么大的事,我咋能叫你一个人担?

马志远微弱地笑笑,指着月光下的树,说,乡亲们都在这呢,这树是我马志远放的。树的最中间这截,做房梁,把坏的那根换下来。底下粗的那截,破板,修修桌子椅子,孩子们的桌椅太破,上课老也摔跟头。最上面这截,我想好了,埋在咱学校院子里,做旗杆。后来的老师就在这旗杆上升旗。这旗杆,飘着鲜红鲜红的旗,精神,看得远。真精神,你们信还是不信?马志远说着,突然就闭住了嘴,他痛苦地蠕动着嘴唇,再也不能说出一句囫囵的话来。“呜啦”出来的句子再也听不出是什么来了。

高玉大看着跟来的乡亲们,站起来说,大家都听着了,今天晚上的事,我也豁出去了。这树是没批树条,违反政策。可是,等他们批下来树条,房子也挺不住了。当官的不知道咱老百姓的心情。今天我高玉大把话放在这,这事要是谁敢抖搂出去,我高玉大叫他在马耳朵沟呆不下去。砸了他家的锅,掀了他家的瓦,尤其是家家的娘们要注意鼻子下面。听见没?老少乡亲们,来,把树抬回去。

那天,马志远是高玉大背着下山的。全沟的老百姓都参与了抬树行动。大家都表了态,法不责众,要是上头真追究责任,认罚认抓咱马耳朵沟人都去顶着。

马志远后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精神时好时坏,醒了,睁着眼睛看人找人。秋月就把一群孩子推到马志远的面前。胡闹拼命挣扎,怕了要死的马老师。马志远先是抓住了秀锁的手,笨拙地把自己衣兜里的钢笔塞到秀锁手上。那只钢笔陪伴了马志远几十年,是“英雄”牌的,马志远用这只钢笔备教案写字,感情亲着呢。平时,那只钢笔就别在马志远的左侧上衣兜里。几十年来,那也成了马志远的一个特殊标记。代表着知识,代表着身份,全沟的人只有马志远配这样的标识和这份尊重。秀锁拿着钢笔,“呜呜”地哭了起来。秀锁说,马老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都好好上学念书。

马志远摆手,叫胡闹过来。这只手,胡闹再熟悉不过了。这只手,揍过胡闹无数次。胡闹往后躲,马志远够不到。队长高玉大抬起一脚就把胡闹踹到了马志远的身边,马志远使劲地抓住,嘴里“呜啦”“呜啦”地说不清楚是啥话,死死地攥着胡闹就是不松手。胡闹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挣扎。高玉大吓唬胡闹,马老师最喜欢你呢,告诉你,往后不听话,淘气捣蛋,马老师放心不下就带你去那边。

胡闹知道那边不是啥好地方,第一次知道了恐惧,第一次流下了眼泪疙瘩。胡闹不敢来学校看马志远了,生怕被马志远真的带走。杜玉莲回家给胡闹叫了魂,胡闹被吓着了。杜玉莲摸几下胡闹的头,抓地上的土抹到胡闹的头上。嘴里念念有词,胡闹胡闹,摸摸毛,吓不着;摸头芯儿,吓一阵儿。杜玉莲怜惜地摸着胡闹的手腕子说,这俩手抓子印,使多大的劲掐我家的孩子啊。跟我们家孩子有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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