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扰鸳鸯

引子

等秋月收拾完毕灶下的活计,洗把脸坐到饭桌前的时候,马大志已经吃下去第三碗饸饹面条了。秋月瞅了瞅马大志狼吞虎咽的吃相,抿嘴乐了。说,大志哥,慢点,没人跟你抢着吃。马大志递过去空碗,这是第四碗。马大志抹了把嘴巴,含糊地嘱咐一句,少盛,半碗。

马大志故意不去看马志远,马志远一直虎着脸呢。爷俩吃饭之前就闹僵了。马大志不同意在马耳朵沟接爹的班做民办老师。马大志有自己的革命事业,近期还要有更大的革命行动,马大志要去各地串联,还要去北京见政府。马志远看不惯,一直强忍着火。马志远觉得革命不是搞形式主义,回山区做老师教孩子一样是在拥护政府。现在的孩子们,真是想不通他们心里到底是咋想的。还有外面的事情,沸沸扬扬地闹腾,很多叫马志远想不明白。

秋月给马大志盛完了饸饹面条,自己也盛上。端过菜碗,往马大志的碗里用筷子拨卤子。卤子是茄子丁放粉头,就饸饹条下饭快。马大志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够了,够了,我灶火好烧。秋月坚持把卤子放到马大志的碗里,回身劝闷头吃饭的马志远,干爹,大志哥就是说说玩的,在村子里做老师多好,跟吃红粮本差不多呢。

马大志紧几口扒拉掉碗里的饸饹面条,抬头说,秋月,我可没闹着玩,我的事情不用你们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自己会决定我自己的命运。马志远把饭碗搡到桌面上,说不吃了,气都气饱了。马大志不理睬爹的赌气,放下碗筷,用手摸着吃得饱饱的肚皮。知道爹是冲着自己,瞅着马志远说,爹,你不用生气。我早立下了愚公移山志,誓叫那山河一片红。你们就瞧好吧,我们要把革命的红旗插遍全地球,解放全世界受苦受难受压迫的姐妹兄弟,让我们一起拥抱未来的美好宏图吧。马志远“腾”地站起来,忍无可忍了,怒气冲冲不容置疑地说,狗屁宏图。你蛋头子大的孩伢子,不好好上学念书,闹哄哄地起啥哄,你知道啥是革命?革命有这种革法的吗?今天打倒这个,明天打倒那个,不好好学习,满处疯跑,这就是革命了?咱马耳朵沟现在缺老师,我都问了队长了,人没二话,给爹这个面,同意叫你当老师了。跟你把话挑明了,这个老师,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明天就跟我去上课,先熟悉熟悉环境。

马大志也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跟马志远对峙,爹,都什么时代了?还来封建家长那一套,小心革你的封建残余思想的命。马志远不顾秋月的阻拦,抄起刚才坐着的小板凳来,说,我叫你满嘴是魔症话,我叫你革命,我砸断你的腿,也不叫你再去外面胡搞瞎搞。马大志见事情不好,爹真的动怒了,一个高蹦屋外去了。

马志远见秋月死命抱住小板凳不松手,自己抢夺不过来,就丢了小板凳去灶坑捡起烧火棍子。秋月怕打着马大志,喊,大志哥,还愣着干啥,快跑啊。马大志听见秋月喊,看见马志远真动了气,举着烧火棍子冲自己抡过来,撒腿就跑了出去。马大志边跑边夸张地喊,打人了,打人了。我爹打革命小将了!

马大志在前面跑,马志远在后面追,爷俩把整个马耳朵沟闹得沸腾了。开始的时候,全村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在拉架劝架的过程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队长高玉大跑来劝架,差点被脾气暴躁的马志远一烧火棍子误伤。高玉大被马志远撞倒了,坐在地上还在劝架。高玉大喊,怎么的了这是,有话跟孩子好好商量。不愿意当老师也成,我这有三个合适人选呢。马志远一听更急了,追打马大志的欲望就更加强烈。马志远的声音都变了调,嘶哑着喊,小兔崽子,我这条老命豁给你了!

马志远爷俩跑出了家门,秋月顾不得收拾碗筷,也掩了门,急急追出来。弟弟二面在门口看见秋月出来,惊喜地迎上去,说,姐,剩下面条了吗?我来打扫打扫。秋月瞪一眼二面,说,你就知道吃,吃,还知道啥。赶紧找队长去,我去拉架。二面答应了一句转身就跑,跑几步又折回身子,问,找队长干啥?秋月无可奈何地摆手,说算了,算了,你去吃面条吧。二面一听惊喜地进了马志远的家门,回头嘱咐说,正好我给他们看家。姐,叫你干爹放心去追吧,不着急回来。

马大志上窜下跳,左突右跑,就是无法摆脱马志远的苦苦追赶。期间,马大志上过房,钻过猪圈,无奈的是马志远的意志坚决,穷追不舍,马大志怎么也无法脱身。马大志只好沿着河边跑,过了简易的石头桥,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向日葵地,那里面正好可以藏身喘息。队长高玉大知道这爷俩是一对犟驴脾气,针尖对上了麦芒,谁也不肯让步。怕爷俩真闹出事情来,跟一群人追在爷俩的屁股后面拉架。

马大志是游泳到的对岸。实在是无路可逃了,马大志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里。手刨脚蹬翻滚着水花向对岸游去。马志远在河这边喘息。马志远的胸脯一起一伏,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在水里扑腾的马大志骂,兔崽子,今天你过了这条河,就永远别回来。马耳朵沟没有你这个臭鸡蛋,照样做槽子糕。马大志扑腾着水花,喘息着终于上了岸。坐在河那边脱鞋,倒鞋窠里的水,抹了把头上的水花顶嘴说,不回就不回,谁媳待在这兔子不拉屎,革命没觉悟的鬼地方。马大志甩甩鞋子,穿上迈步就走。看马大志真走,马志远急了,大声喊着,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急劲,马志远起身再次大步追了过去。马大志开始以为爹不会追过河,回头一看,爹怒气冲冲的身影已经近了,吓得一溜烟钻进了向日葵地里狼狈逃窜。

马耳朵沟几乎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来了,只有胡闹找不着自己的娘杜玉莲。胡闹看着过瘾,高声给逃跑的马大志叫好,出招。比如马大志上房就是胡闹喊的,胡闹跳着脚说,上房,你爹上不去。马大志上房了,马志远真上不去,在房下急得转磨磨没有办法,胡闹适时改变立场,大声叫喊,上梯子。马志远就爬上了梯子,吓得马大志屁滚尿流地蹦下房顶。

马耳朵沟的寡妇杜玉莲在葵花地里干活。身后跟着的是郑干部。俩人在向日葵地中间找了个小土坡,杜玉莲站住了脚。回头看郑干部,杜玉莲的眼神里汪着一汪水,那汪水勾走了郑干部的魂儿。郑干部就激灵一下打个愣神,阳光很耀眼,那汪水的反光折射到郑干部的眼睛上,郑干部有点受不了。郑干部还很腼腆,稳定一下情绪,没话找话。说,公社新下来的救济粮,我给你们家报名了。杜玉莲不动声色地说,公社的救济粮哪年都有我家的。这个,就不劳你来通知了。郑干部,你跟着我来这就为说救济粮的事?杜玉莲眼睛里的那汪水闪了一下,郑干部红了脸,说,那天批斗是政治任务,你别往心里去。杜玉莲笑着说,我不生气,给我记工分你们随便批斗,反正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郑干部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往下说,该怎么往下进行。郑干部避开了杜玉莲的眼神,盯着杜玉莲翘翘的屁股咽了口吐沫。此时,天上骄阳似火,葵花地深处的郑干部欲火难耐。郑干部狠狠心伸手摸出了二十块钱说,这是政府托我给你带来的救济款。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杜玉莲的眉毛挑了一下,二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看来这个郑干部还真动了真格的,豁出了血本。杜玉莲就用妩媚的眼神扫了一眼郑干部,在土坡下躺了身子。郑干部受宠若惊,急三火四地往下扒衣服。杜玉莲不急,先接了钱,塞进裤腰里,小心装好。骂郑干部一句,看你的猴急样,批斗会上你不挺正经的吗。郑干部“嘿嘿”笑着,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像剥向日葵的叶子一样,把杜玉莲浑身上下也剥得溜光干净。只剩下了饱满和灿烂,像一朵迎风招展的向日葵在地上仰面朝天。一旦进入了正题,郑干部就勇气倍增,跳进了那汪水里想被它彻底淹没。郑干部迫不及待地扑到了杜玉莲的身上,“呼哧”“呼哧”喘着像头发情的公牛,不得要领地到处寻找可以畅通无阻的道路。杜玉莲骂一句,你轻点。杜玉莲探下手去,抓到了郑干部,正要去引导。这个时候,马大志一个飞跃从坡上跳了过去,一溜跟头撞开向日葵花的大脑壳没影了。

杜玉莲惊了一下,觉得有个人影从头上飞过去了。抽回手,推身上的郑干部。郑干部屁股朝天,没有看到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杜玉莲惊慌地说,好像有人过去了。要不,咱别了?郑干部揉揉眼睛,看到四周的向日葵都在风中摇摆。就回头态度坚决地说,没人,哪里有人啊?我都等好几天了,这几天做梦都跟你做这事呢。天塌下来我都要做成这一回!

话音未落,马志远就一个趔趄从坡上栽了下来,重重砸在了郑干部的身上。郑干部和杜玉莲被突如其来的一砸,连惊带吓,同时“妈呀”一声,凄惨地惊叫打破了葵花地里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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