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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烟析产(二)

弘治十七年三月初一,太皇太后薨。

太皇太后周氏,英宗贵妃、宪宗生母、当今祖母,昌平人,天顺元年封贵妃,宪宗即位尊为皇太后,今上登基,尊为太皇太后。

在英宗皇帝去世后,周氏依仗自己是宪宗生母排挤英宗皇后钱氏,欲独尊为太后,曾引得朝野非议,甚至还引得百官文华门哭谏事,在清流中的名声委实不好听。

可毕竟时隔久远,至今四十来年过去,世人对这位太皇太后,记得更多的,是她在先帝独宠万贵妃时庇护与抚养大了当今皇上。

就是弘治皇帝心里,对于自己老祖母也是感恩领情。这些年他厚待张皇后娘家,却也没有忘记加恩太皇太后所在的周家。在京城中,唯一与张家能匹敌的外戚,也就是周家。

太皇太后今年已经是古稀高寿,这个时候去了,搁在民间也算是喜丧。可是天家毕竟是天家,国丧一出,事情就多了,内庭外庭齐动。

更要命的是,死了一个太皇太后不打紧,跟着病倒了皇帝,就是朝野大事

太皇太后并不是猝亡,去年腊月就开始缠绵病榻。

按照孝道,自然是当张皇后随王太后给太皇太后侍疾,可宫里谁不晓得太皇太后最看不上皇后。就是太皇太后身子还硬朗时,与张皇后这孙媳妇就有些凤不见凤的意思,除非必要的定省与年节,否则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太皇太后虽年迈,去年腊月里也不是无缘无故病倒。在老太太病下前,正好就太子未来选妃之事,与张皇后发生了口角争执。

人上了年岁,本就容易偏执,何况是在病中。

太皇太后没有委屈自己,每次张皇后过去侍疾,都是见也不见。

一边是相濡以沫原配发妻,一边是恩深义重老祖母,皇帝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不过为了将张皇后与太皇太后争执事情瞒下,不引得人非议,皇帝就让皇后抱病,自己带了太子往太皇太后宫侍疾。

一手拉扯大的孙子与最疼爱的曾孙都在眼前,太皇太后自是心情大好,病也好了大半,在除夕夜宴上,已经能坐起身来,欢欢喜喜地接受孙子们与曾孙的跪拜。就没有封爵就藩的皇弟荣王,太皇太后还不忘多嘱咐皇上几句,到了年岁就让他尽早选妃就藩,省的久在宫廷生了事端。

弘治皇帝都恭敬听了,也打算过了正月就派选妃使,为没有就藩的荣王选

这些年幼的皇弟陆续长大,相继就藩,皇城里就剩下年纪最幼的荣王与申王,结果申王去年七月里殇亡,无子封除。

本以为太皇太后已经痊愈,没想到正月刚过去,先前看着已经痊愈的太皇太后又倒下。

这回却是来势汹汹,就是太医院这边院判也婉转提醒,让早作准备。

弘治皇帝父母缘薄,最敬爱的就是这位老祖母,眼见骨肉死别,就有些受不住。这半月来,他不过是强支撑着一口气,陪在太皇太后身边,等到太皇太后咽气,也跟着倒下。

世人眼中,同前边不着调的成化皇帝相比,弘治帝生活节俭,政务勤勉,对待文武百官也多爱护尊重,除了对张家偏爱这一点略有不足之外,算是个仁善之君。

实际上,因幼年际遇坎坷,弘治皇帝的性子与其说仁善,不如说是怯懦。他克制自己,鲜少与百官发生争执,也是畏惧君臣之间会出现箭弩拔张的场面

小时被养在内廷,他全心依赖周氏这位亲祖母,对于嚣张跋扈的万贵妃只有畏惧,连恨也不敢恨;等到成为太子,对于万贵妃的挑衅也只有避让。

外人都说帝后情深,只有弘治帝自己知晓,对于结发之妻,除了夫妻之情外,还有心底那种视为主心骨般依赖。

只是随着登基久了,朝野平定,弘治皇帝也没有了最初的战战兢兢,不管是对于抚养自己长大的太皇太后,还是对于曾陪着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依赖都小了。

有些东西,他给是他乐意,他不给却见不得旁人逼他。

周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借着太皇太后的光,周家兄弟一侯一伯,作威作福了两朝,已经风光太久,就是在皇帝面前也会端着舅爷架子。

张家就是再风光又如何,那是皇帝乐意给的。与其让那些老牌皇亲仗着身份作威作福,他倒是宁愿扶起全无根基的张家来放心。

对于两宫这些年的对峙,调解无效后,弘治皇帝便也睁一眼、闭一眼任由她们闹腾去。

等到现下太皇太后薨,弘治皇帝悲痛之余,念起老祖母的好来,愧疚之余,也忍不住迁怒起皇后。

在太皇太后灵柩前,张皇后泪眼磅礴,哭的浑身跟着发抖。

这老虔婆,活着与她作对十几年,临死还不肯安生。年前那次发病,不肯让她侍疾,年后病倒见到她也一个眼风都不给。

张皇后即便满心不满,也晓得孝道为上的道理,这些日子面上也做出担忧来。为了太皇太后病,还与皇帝商议着免了千秋节命妇朝贺。

皇帝还没拿定主意,太皇太后得了消息发话,只说宫廷里冷清久了,热闹一日也好,不许免朝贺。

皇上自是应了,结果昨日千秋节外命妇进宫朝贺,各王府也有千秋礼贡上,皇城里正经热闹了一日。

谁会想到,这才过去一日,太皇太后就薨了。

对比着前一日的热闹,这老虔婆已经在世人面前给她扣死了“不孝”的帽子。

张皇后不用仔细想也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要不是还有太子在,说不得就有御史上折子就她“不孝”谏言废后之事。

文官素来端着架子,对于后妃与外戚防之又防,位立中宫这十数年,张皇后不是没受过非议,却没有一次让她这样愤恨与担忧。只因她晓得,自己的靠山是丈夫,不管旁人怎么说,只要皇帝站在她这边,她便立于不败之地。

可这两年,为了教导太子之事,夫妻两个之间早已生了嫌隙,如今又有太皇太后这般挑拨,张皇后心里也没底了……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国丧代表着素服、禁嫁娶、禁宰牲;对于仕宦人家,涉及的就多了。

有资格入宫凭吊的要早晚入宫,没资格入宫也要在衙门里早祭晚祭。有品级的诰命,也需要入宫哭祭。

从丧钟敲响,国丧就开始了。

早在沈沧升了刑部尚书后,便为徐氏请了诰命下来,这入宫哭祭的事情自也是避不开。

沈沧、徐氏早出晚归,沈瑞便分出心思,照应内外,心中庆幸之余也生出几分担心。

庆幸的是,太皇太后走的还真是时候,沈沧这边已经得了消息,有两位李阁老门下的御史正打听沈家的事,说不得离发难的时候不远。沈家虽不畏惧是非,可这本是家事,真要闹到朝堂之上,到底是难堪与麻烦。

如今朝野都盯着国丧,一时顾不上这些,对沈家来说确实是好事。

沈瑞担心的是,国丧熬人,沈沧的身子骨并不硬朗。幸而只需进宫哭临三日,三日后素服至二十七日就行,至于无官职的军民男女,则需要素服十三日

沈瑞还担心的是,不知寿哥现在怎样。

之前彼此相处时,寿哥虽鲜少提及家人,可偶尔提及曾祖母时,也是多有孺慕。对于这位后世史书上多有非议的太皇太后,沈瑞的印象也生动起来。

沈珏出殡,寿哥专门从宫里出来,学着民间习俗设了祭棚,若不是真情实意,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沈瑞即便在交往之中,对这位未来天子有利用攀附之嫌,可人心都是肉长大,两年相处下来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只是沈瑞与寿哥情形又不同,寿哥能从宫里溜出来,他却不能溜到宫里去,只能暗暗担心了。

不管太皇太后生前有多少不当处,人死为大,如今便也只剩下死后哀荣。

整个国丧规格,都是按照嫡皇后规格,京里文武百官都跟着绷紧了精神。

三月虽是仲春时节,可北方天冷,乍暖还寒,年轻大臣没什么,上了年岁的都是勉励支撑着,谁也不敢告假。连年过七旬的首辅刘健都一日不差地临祭,旁人再难熬,也要忍着了。

等到三日临祭完,不少老臣都是由人搀扶着下去。

沈沧虽没有用人搀扶,不过却是放慢了脚步,额头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停过

沈瑞掐着时间,带了人在皇城大门外迎候。

看着沈沧满脸灰败,沈瑞不由心惊,忙上前去扶住。

沈沧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站久了,有些乏,歇一歇就好……”

扶沈沧上了轿子,沈瑞则是骑马随行,父子二人回了仁寿坊。

等到下轿子时,沈沧的脸色已经缓和许多,沈瑞提着的心这才放心。

晚上,上房。

屋子里满是药汤子味儿,临窗的榻下放着一个木盆,里面黑漆漆的。沈沧坐在榻上,合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血色。

徐氏红着眼圈道:“老爷,告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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