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李小仟走到外头，举目所见，满地尽是身中箭矢而殒命的军士，以各种姿势：或耷拉着脑袋跪着，或匍匐合地，或仰面朝天死不瞑目，或侧身被一根箭矢横穿脖子钉死在地面……杂乱无章毫无规律。
人命如草芥蝼蚁！
他们一息尚存之时，也曾经是东明的子民！
这些叛军显然死于流星雨矢之下。
李小仟在被突如其来的冲击的怔忡之间，步履踉跄，起初她还有些避忌与些微的负疚不忍，拣着空处艰难地朝前行走，心中带着沉重的成就感。
只是后来，越走越坚定，泪水从眼角滑落的同时，踏着血肉前行的步伐也渐渐地不再软弱颤抖。
及至来到东宫书房，胤舒闻讯急急地迎了出来，看到李小仟满头满面像从血雾之中走来的时候，胤舒的心像被无数细密的乱针扎着一般，心疼与震怒之下，袖中的手已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
然而李小仟来到了他跟前，却郑重而迫切地将一样东西塞进他怀里：“太子哥哥，给你！”
如同跋山涉水，她形容狼狈，神情端凝，只目光晶莹华彩，一如往昔。
胤舒低头只看了眼那一角明黄，便已明白过来那是什么，他很熟悉。
情绪在最容易崩动的时候，却不意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被温软地触动，这种难以名状的激荡与感动如狂潮般席卷而来，让胤舒几乎遏制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这个小傻瓜！
伸手将李小仟拉进书房，命宫女打来了水，亲自接过手巾细细地替她擦拭去满面尘垢，恢复那娇艳如玉的莹白的小脸。
再弯下腰，让李小仟将素手在放了玫瑰花瓣的温水里头净了净，这才轻轻替她拭干。
“郡主姑姑一来，殿下就看不到我们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清泠地从身后传来。
胤舒与李小仟回头，却见六岁的思贤小不点点地站在地下，抬着脸不无委屈望着他们俩。
胤舒朝太子妃看了一眼，颜氏忙上前抱过思贤来：“郡主姑姑受了惊吓，殿下正在安抚郡主姑姑呢。”
李小仟面对幼小的思贤，不由得略显窘迫，樱唇翕合了下，最后静静地垂下睫羽。
胤舒将明黄的袋子递给周七，低低嘱咐道“物归原处”，又使眼色给韩怀溪。
完了转身牵着李小仟坐到椅上，替她理了理散乱的云鬓，劝抚道：“乖乖待在这儿，不许再到处乱跑，你好好的，我便再无挂碍。”
李小仟听着不对，忙紧紧拉回胤舒的手：“太子哥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不可以！
今生今世，她不想再孤伶伶一个人！
“别怕，你太子妃嫂嫂，还有世贤思贤他们都在。”
李小仟哪里坐得住：“你要去哪儿？皇帝姨父和皇后姨妈都在乾清宫，安姐儿也在乾清宫，我不要留在这儿，我也要去。”
我要和你一起去！
她眼底有再分明不过的溺水般的挣扎，仿佛得知即将被抛弃的幼孩，可怜无助得令胤舒心碎。
胤舒以为她被今日凶险的情势吓到了，当下十分不忍，遂柔声哄道：“好，那么跟在我身后，不许看那些有的没的。”
他们来到乾清宫时，宫外的场景几乎与东宫一模一样，而惨烈之状犹甚。
胤舒用手捂着李小仟的眼睛：“不要看。”
待进入乾清宫，殿中的形势与李小仟方才取玉玺时有了明显的反转。
李小仟见御座之上的景后依然威仪犹在，美得如梦，怀中还端然抱着安姐儿，她兄长李大仟与锦衣卫指挥使陈明义分立两边，横持利剑守在阶下，当下憋紧在心头折磨得她焦灼难安的忧虑终于平息下来。
然而李小仟才长舒了一口气，却猛然听得有人哈哈大笑，那声音听得格外渗人。
洛舒指着才进门的胤舒与李小仟：“快看！太子殿下和李小仟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们身上。
胤舒心下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悄然之间松开了李小仟的手。
他们的身后，辅国公颜琮面色如铁随之大步而来。
昭煌帝不再说话，眸色沉沉地望着洛舒。
洛舒肆无忌惮地笑道：“看见了没有？！太子殿下最心爱的女人并不是太子妃，更不是东宫的某一个侧妃或者夫人，而是她！是李小仟！”
这始料未及的话轰然炸响在才迈进大殿一无所知的李小仟耳中，不啻当头一记烈火雷电。
她茫然地看向洛舒，再又无限委屈地看向胤舒，胤舒容色苍白，报之以一抹极其浅淡温柔的微笑，然而这记微笑却令李小仟的心无声地被割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痛得她浑身一个激战。
“你临死还在含血喷人，是想拉人做垫被么？”她一步一步走到洛舒跟前，凉凉的目光打量着豁出所有的洛舒，“你身为三公主与四公主的嫡亲兄长，扪心自问可有尽到过兄长的责任？若是我没有记错，三公主十岁生辰那天，二皇子殿下才新纳了一个娇滴滴的夫人，带了在茉湖画舫中鬼混多日，连三公主的生辰都没有亲临到贺，反倒是太子哥哥亲自送了贺礼过去，三公主还感动哭了呢。”
洛舒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绝决，闻言笑道：“这有什么？！三妹都没有怪我，要你多事！”
随之狰狞地面朝胤舒笑道：“殿下，你不敢承认么？！这个蠢丫头居然至今不知！”说着，长长了叹了一声，“我本来打算今天先将她捉了，再当着你的面狠狠地折磨死她，剜掉你的心头肉，你才知道什么叫做痛！你才明白怎样才是生不如死！可惜啊，天不教我遂愿，这死丫头居然怎么都抓不住！”
胤舒仿佛被钉在当场，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洛舒，上面皇帝忍不住痛拍着龙案颤抖地呵斥道：“够了！”
李大仟被洛舒的话惊到了，忙喊了声：“小仟儿，快过来！”
李小仟又气又恼，却不无好奇地瞪着洛舒，琢磨着他到底想做什么，忽然听到她兄长的声音，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想挑拨离间，让我们侯府与太子妃嫂嫂和辅国公不和Ｃ歹毒的心思！”
洛舒快被时蠢时不蠢的李小仟弄得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地要跳脚，却不想李小仟已经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饭桶！人渣！你觊觎大宝，妄图弑父杀君，还想嫁祸给太子哥哥！偏偏有贼心又有贼胆，就是没有本事！你没有那个命，你不知道么？９不肯好好地修行做人，却毫无自知之明像老鼠一样躲在不能见光的地方琢磨着造反，有什么用？！功败垂成、竹篮打水、害人害己，你该向那些因你而无辜枉死的人谢罪！”
洛舒瞠目结舌，几乎挤成了斗鸡眼，他搞不明白，自己居然被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丫头出口成章骂得一无是处。
洛舒舌头打结的时候，李大仟又着急喊李小仟，只李小仟审时度势，心道她若过去，必然给她兄长添乱，兄长的任务明显是要保护帝后，因而返身依旧回到胤舒的身边。
然而李小仟尚未站定，突然前方银光闪亮了下，几乎与此同时眼前一花，离她最近的胤舒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