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太液芙蓉未央柳(4)

姜蘅看了兰恬一眼,心中疑惑更甚,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她的人生轨迹里和正常的世家小姐一样,除去在忘山的那几个月她性情大变,但也有她在旁看着,并无如今这般。方正是她的父亲,长野苏家与她并无瓜葛,为何对苏远岫之事如此热心?明明兰恬对姜浔的身份一清二楚,为何两人对苏远岫之事如此直言不讳,毫无芥蒂?

她屈起手指,点了点桌面。

兰恬颓然的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大口,不似刚刚的激动,涩涩的开口:“若是先帝打压长野苏家,必以新世家取而代之,大夏自古至今皆是如此。沧北方氏既然能买凶杀人做的毫无痕迹,我不信没有暗卫和先帝的默许。若当年的赐婚是个局,旨在打压长野苏家,那方正便是推波助澜之人。阿蘅那日所问皇后,诸多疑点。方正十年从御史升任内阁首辅,自安定二十年进内阁到新纪元年任首辅,两任帝**任,决不仅仅因为他政绩斐然。”

“不错。”清绝点点头“方正曾给先帝挡了一剑,是桓王所刺。按照尊卑,他离先帝最远,为何他一个御史能替先帝挡剑,会武功的萧左相不能?桓王会武,但也不可能在皇宫里佩剑。”最后清绝总结道“也就是说,方正不是桓王党也不是***,是先帝的人。”

“一切只是推断。”姜浔说“待刺杀之人的名单出来,我们再作打算。念念的事情算是作了个决断,待慕容回京,他与念念必然还有许多话要问。名剑暗卫在苏家也必然有人渗透,兄长以才子身份进京,名剑暗卫也不可能怀疑到盛卫去。若是能找到苏家旧人......”

兰恬接道:“若是能找到苏家旧人,说不定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当年信王府一夜灭族,尚有死士护卫如纯郡主逃出生天,甚至死士后人仍存于世。”姜蘅敲着桌子“我们之前一直着手于盛卫的奸细,但当年之人皆已死去,那个奸细也一直没有浮出水面。莫不如查一查有没有侥幸逃脱的苏家旧人,说不准,就能知晓当年桓王冲入苏家之后的事情。”

兰恬又道:“苏家生此变故,苏......夫人在几日后撞墙自尽,当年苏家灭族后照顾她的人,也应盘问。”

四人将念念的话又细细推敲了一番,时候便不早了。

姜蘅开门吩咐跃岚回宫知会一声南风楼,说今日天色已晚,留宿姜府。清绝在外奔波了近一个月,此时也终于轻松一些,念念的事情告一段落,虽然只是幕布一角,但之前三年毫无头绪的追查,终于有了方向。

姜离的死和盛卫的损失,都是名剑暗卫的手笔。两国交战,前线紧张,京都里,盛卫和名剑暗卫的战场也同样胶着。

姜浔起身拉走了兰恬,在门口低声道:“今天很晚了,你先去休息。我想了很久,觉得鬼神之事虽有故弄玄虚之嫌,但阿蘅和清绝都不是迂腐之人,都接受得来。你的事,清绝暗自调查过几次,阿蘅也查了很多次。我想她们总归是不放心,何况念念归来,她们对你的反应总有些怀疑。我想今晚如实相告,你觉得如何?”

兰恬一惊,看着姜浔道:“如实相告,和她们说我便是苏远岫吗?”

姜浔嗯了一声。

兰恬忧心忡忡:“虽将身份公布,我介入苏家事情的理由名正言顺些,可是......”

“别担心。”姜浔拍拍她的肩“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家?

哪里,是家呢。

兰恬愣愣的看着姜浔,那句“一家人”,不知怎么便让她鼻子酸酸。她低下头,眼睛里的水似溢非溢,模糊了视线:“我的家吗。”

姜浔揉揉她的发:“大盛便是你的家。”

兰恬胡乱的抹了抹眼睛,对着厅堂的姜蘅和清绝道:“虽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是初见。”她很郑重的作了礼“莞莞,见过公主殿下。”

姜蘅和清绝满脸惊讶,还没有回礼,姜浔便给兰恬开了门,两人相视一笑,兰恬回头望了清绝一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姜浔看着兰恬和瑟瑟转到了内院,才又重新关上了门。

姜蘅和清绝对视了一眼,问姜浔:“你让兰恬走开,是要说什么事情?”

姜浔笑:“果然是我的同胞妹妹,知我甚深。是要说件事情,但我得先问你们一句:可信观星之言?”

观星之言,言而有信。

一个神教,立于青云大陆千年,五百年前兴于京都,一直是这片大陆上的权威。观星阁观星,曾预言过大夏成也女子亡也女子,还曾给开国修仪慕南风评语素有相才。观星阁的预言,全部都应验了,是青云大陆的人心里的神。

姜蘅的天命,也曾在她及笄时派盛卫拿着生辰八字求过签文,观星阁给出的预言是“慧极必伤,红颜不寿。”当时皇后和陛下听了极为难过,便没有将她的命格告知,只有姜浔知情。当年苏远岫的命格,是观星阁朱批的“兰情惠性,祸福相依”,如今看来,也是如此。

姜蘅想到了清绝的命格,便是“遗世独立,茕茕孑立”,似乎现在看来,当真如此。她看着姜浔,缓缓点了点头:“信的。”

清绝也说:“信。”

姜浔坐下去,抖抖袍子:“苏远岫及笄,观星阁言曰:兰情惠性,祸福相依。方兰恬及笄,观星阁言:方兴未艾,白云出岫。今年三月份,我还曾执太祖皇帝留下的观星令,去见过观星阁的阁主。”他认真的看向姜蘅和清绝“阁主赠我琴谱《江山引》告知我的缘,便是故人。”

姜浔出生那年,是观星阁的一位长老恰巧云游至云中,曾预言他是江山之子。大盛的开国皇帝姜阳,当年也是有此预言。

“远岫的命格,观星阁对外宣称是一生平安喜乐,能得富贵,能有子孙满堂。”姜浔看着地面,思绪回到了安定十九年的京都“她十六岁及笄,及笄嫁萧呈,亡于十六岁。但在我心里,她始终是活着的。”

清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姜浔的话:“十年生死两茫茫,苏家小姐已故去十年,殿下不应沉湎,更何况如今的局势,应以大局为重。殿下,你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大殿下如是,苏家小姐亦如是。”

“兰情惠性,祸福相依。方兴未艾,白云出岫。”姜蘅轻轻的念了一遍“这不像是两个人的命格,倒像是一个人的预言。”

清绝惊讶的望向姜蘅。姜浔点了点头:“两句批语,远岫的带一个'兰'字,兰恬的带一个'岫'字,说是巧合,却也太巧。祸福相依,长野苏家灭族是祸,那么福呢?”

姜蘅有些难以置信:“哥哥,你的意思......你是认真的吗?可、可这也,太诡异了罢。”

清绝还是一头雾水:“殿下的意思,是苏远岫与方兰恬有些关系?”

姜浔沉默一会儿,提醒道:“刚刚兰恬,与你们说了什么?”

姜蘅和清绝同时想到,兰恬临走前的话。

“虽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是初见。”

“莞莞,见过公主殿下。”

及笄礼遇刺,什么都不记得了。按礼应称慕容山一句“常胜侯爷”,却总是喊他慕容。对长野苏家的事情极为认真,多次探访苏家老宅。奇怪的剑法,武的熟练,却因没有内功而像是花架子。阴森森的城墙,红衣的女子和白甲将军,被姜浔添上的青衣剑客。还有同去长野祭拜,归来后大病一场......

其实很多地方,兰恬都已暴露,只是她们谁都没有想,谁都没有追究。所以查不出她是不是方兰恬,所以查不出到底有什么异样。

姜浔轻轻道:“十六岁方兰恬的身子,十六岁苏远岫的魂。听起来确实难以接受,可是她站在那里,我便知是她,从未改变。”

房里的烛火“啪嗒”一声断裂,惊住了姜蘅和清绝。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难以名状。姜浔知她们一时不能接受,也不急,一边喝凉了的茶,一边等两人开口问他心中所疑。

清绝忽然模糊了眼睛:“若真是这样,那、那大殿下,也会回来吗?”

姜浔和姜蘅心中一痛,那种顿顿的感觉锥心,他们应已习惯,却难以习惯。姜蘅起身,向姜浔行了一礼。她很少向姜浔,一来大盛与大夏的礼节不同,二来两人身份虽是太子和公主,但行礼之事都是能省便省。她今日忽然向姜浔行礼,不仅姜浔,清绝也是惊讶。

“世上痴情人少,我们姜氏的情路一向坎坷,不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便是有缘无分天涯相思。阿蘅的心里住着一个未亡人,哥哥的心里有朵凌霄花,清绝的刻骨相思我也知。今年去长野祭拜时,想起观星阁长老说大哥命短,果真如此。母后不说,阿蘅也知此生命运多舛,难得善终。若苏远岫真是方兰恬,我便是放心的。我们姜氏不怕鬼神,只怕薄情。”她抬起头,郑重的对姜浔道“这些年兄长过得苦,阿蘅都知道。这一礼,是祝你从此平安喜乐,执手所爱。”

她双手一合,齐眉一拜,是很正经的祝礼。

清绝也跟着跪了下来,行了祝礼:“大殿下若在,恐怕也会为殿下高兴。”她坚毅的脸忽然流下了一滴泪“连观星阁长老都说他命薄,可在清绝心里,他永远是公子无双的姜离。我知他心中一定挂念殿下和公主,此生竭尽全力圆他遗愿,清绝一定护殿下和公主一世长安。”

姜浔端着茶的手狠狠一颤,看着面前两个女子,突然感觉从前怨恨命运不公,但其实,他已足够幸运。

另:礼仪是我瞎编的,没有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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