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月虱围场
陆幼翎被面前的景象吓得瞠目结舌,只见远处笼中的老兵正用手掏出一把黑色的活物给月虱喂食,那月虱见到后如同环视腐肉的尸鹫,争先恐后的向笼子靠近。陆幼翎定眼一看,发现这黑漆漆的活物正是日前见过的物种,顿时嘴巴半饷也蹦不出一个字。倒是秦妙诗莞尔一笑,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它,怎么吓成这样?”
陆幼翎深吸一口气,慢慢缓过神来,说道:“这…这便是黑尢蟒对吗?怎么这蟒蛇的体型这般娇小,看着倒像只泥鳅一样”
“废话,刚孵化出来的小蛇不就是这样,这些都是黑尢蟒的幼子。月虱天生与黑尢蟒为敌,所以要训练月虱好勇斗狠,则必须拿黑尢蟒作为饵料,从小投食,既能加速它的成长,还能让它们从小免疫蛇毒。”
“这蛇还有毒?”
“当然,要不那名投食的老兵怎么会全身溃烂。”
陆幼翎听后不自觉脑补了那名老兵渗人的模样,随后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他忽然想起极道非乏一直在寻找黑尢蟒的下落,没想到号称亘古的巨兽竟然数量庞大且就近在咫尺。
陆幼翎眼睁睁的看着老兵将数十条黑尢蟒扔在地上,这些幼子虽然个头渺小,可是神形却似陆幼翎见到的巨蟒那般狰狞,一落地便露出红信,龇牙咧嘴向四周吐露锋芒,既不惧怕那些盘踞数丈的月虱,也不游走逃逸,只是立着脖颈,尾巴盘绕成圈,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样子。
只是再凶狠的黑尢蟒也只是幼子,根本不够面前这些饥肠辘辘的月虱兽看的,一些幼蛇刚一落地便被月虱的舌头叼走,还有一些负隅顽抗的幼蛇,口中甚至射出了黑烟,谁知月虱兽丝毫不受影响,连蛇带烟一同吞进肚子里,过了一会月虱兽的身上如同沸腾了一般,顿时烟雾缭绕。陆幼翎方才知晓原来黑尢蟒还有喷射毒雾的本领,只是月虱兽如何化解蛇毒他却是第一次见到,月虱兽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它鼓起的眼珠子稍微旋转,便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追逐其它幼蛇。
“这些月虱兽好强啊,居然完全不把黑尢蟒放眼里,我长这么大本来以为黑尢蟒就是最厉害的猛兽,没想到这癞蛤蟆功力更甚一筹!看来这远古巨兽留祚至今碰到了你们饲养的月虱,也算是灭绝的边缘。”
“你懂什么,万物相生相克并非是种定数,月虱虽是黑尢蟒的克星,却只是仗着一些独特化解的本领躲避黑尢蟒的攻击罢了,这黑尢蟒本就是亘古洪荒传下的一支,千万年的修行岂能没有灵性?只是这幼蛇在成年之前还未开化,不具备吞天吐地的本领罢了,倘若再大一些,就如同你见过的那条黑尢蟒,月虱与之交手也未必能胜。”
陆幼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便开口问道:“这月虱兽由你们饲养,那这食饵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黑尢蟒原就喜欢在柳树枝头筑窝产卵,我们日照国国都恒阳城又名柳城,全城随处可见绿柳林,一年四季枝抚江岸、蔚然成荫,正是黑尢蟒喜爱之处,每年夏季便会不请自来到城外一处茂林中产卵筑窝,产下蛇卵之后又会趁着天凉之前离开这里。我们这时便会派人将这些蛇蛋蓉,使能善之人将这些蛇卵孵化,制成食饵。”
“我斗胆问一句,别人黑蛇好不容易产下子嗣,你们怎么好意思取走它们下的蛋?这黑尢蟒一支能延续万年当真是不容易。”
“你是没有亲眼见过,夏季一过,茂林中枝头上悬挂的蛇卵何止千万?我们要是不作处理,这黑尢蟒还不泛滥成灾,那我们日照国有多少人都不够它们吃的。”
“你们饲养月虱,就没想过也养一养这黑尢蟒?我看成年之后的黑尢蟒可比月虱强多了。”
“你以为我们没有试过?这黑尢蟒成年之后破坏力无穷,且饮血嗜杀,我们日照国中人擅长驱物之术,却根本无法驾驭的了它,哪怕连这些幼子都无法进行控制,当然,有一人除外。”
秦妙诗将目光转向笼中那位老兵,继续说道:“这名投食的卫兵就是个例外,他在这里做投食的工作已经将近有七年了,先前有三名管投食的卫兵,喂食工作最短的做了半年,最长的也就两年。”
陆幼翎不禁诧异道:“他们为什么只做了这么短时间?”
“很简单,三人之中两人死了,一人落了个残疾。”
“呃…这…又是什么情况?”
“笼门一开始没有想象的那般结实,投食的时候被撞塌,压死了一个。还有一个脑袋不太机敏,居然将头颅伸进蛇窝,第二天天明才发现,是中毒气绝的,尸体硬的跟石头一样。至于疯了的那个更加离谱,一心想着连夜出逃,结果误闯进月虱兽的地穴,被揉搓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神志不清醒了。”
“咳咳,怎么听你的口气,出了事都是他们自找,跟你毫无关系似的。”
“只怪他们愚钝,同本宫又有何相干?再说能替本宫效力是他们的荣幸,生死无怨,死得其所。”
陆幼翎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评价面前这位草菅人命的郡主,虽说长得乖巧可爱,却生了一副蛇蝎心肠,真不知日照国王宫内是否人人都是如此,自己若多留在此地一分便多一分危险,只是究竟能有什么办法逃走呢?
正在自己埋头苦思之际,峡谷内投进的黑尢蟒早已被吃尽,几只月虱心满意足的飞到峡谷上端正在放声鸣啼,它们腆着肚子,抛开身上渗人的疙瘩不说,却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可谁又能想到这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老柯,你过来下。”
秦妙诗朝笼中轻唤一声,刚才那名投食的老兵便走出笼子来到陆幼翎的身边。
“老柯,最近身体怎么样?”
“回殿下的话,身体还行,就是这眼睛不大灵光,总感觉有蛾子在眼前飞舞。”
秦妙诗指了指陆幼翎道:“看得清这个人吗?”
老柯探着脖子伸手向陆幼翎身上摸索,陆幼翎避之不及,脸上感受到一串湿漉漉的疙瘩从脸上划过。他刚抬起头,却发现一双诡异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这双眼睛的眼白连同黑色的眼珠混沌在一起,就像眼睛上蒙上了一层纱布一般,眼珠外是一圈开裂的皮肤,只是这皮肤没有丝毫光泽,如同腐肉一般干涸斑驳。
只盯了一会儿,陆幼翎便有种坚持不下去的感觉,他急忙缩身绕过老柯的臂弯。
“看清楚了,原来是个相貌丑陋的小鬼。”老柯长吁道。
陆幼翎心想,这个老人家真是无礼,浑身疥疮,长得难看不说,反倒是嫌我貌丑,看他一眼我现在还心有余悸。
“老柯,你觉得这个小鬼如何?”
“凑合着带带他吧,就不知他是殿下的什么人?”
“本宫和他素无关系,只是机缘认识,你叫他阿木便是。只不过他是云都中人,成天在本宫面前吹嘘云都修缘之人如何如何厉害,本宫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让他知道我日照国实力要远胜云都。老柯你近来腿脚不便,就留下他给你做个帮衬,每日做做清洁投投食什么的,且看他能挨多久。”
“小人明白,殿下大可放心,我是不会让这个小鬼死的。”
陆幼翎听后心中大惊,顿时尖声叫道:“你说带我来看好玩意儿原来是骗我来这里做工!我才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又是蛤蟆又是蛇的,莫说撑半年,三天我都活不下去!”
陆幼翎话没说完便要逃跑,只是没走两步便感到小腿被绸缎缚住,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身边缓缓踏过一双绣纹小屐。
“本宫说过带你看一出好戏,现在你的戏已经看完了,可本宫的戏才刚刚开始,老柯,你带他进去,好好教他如何同月虱打交道。”
“是!”
见秦妙诗要要走,陆幼翎又像一只蠕虫般在地上挣扎,只是秦妙诗哪里会搭理他,便径直离开了围场。老柯将陆幼翎拖进一处黑屋,刚进门便闻到一股腥臭味,陆幼翎自知无计可施便央求道:“老人家,你放我走可好?”
“门外皆是守卫,我有心放你你也出不了围场的大门,你不要再吵闹,否则先割了你的舌头拌作食饵。”陆幼翎顿时吓得停止吵闹。
屋内房间潮湿昏暗,陆幼翎根本分不清老兵在什么位置,只好央求说:“老人家,我只是云都普通百姓,根本不是什么奸细,你放我回云都,我爹娘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他奶奶的,我要你爹娘报答作甚,我每天和这些怪物朝夕相处,有今天没明日的,现在腿脚多有不便,唯恐自己一死就冷落了这些怪物,没想到倒是把你这个娃娃送到我身边。”老兵点上油灯,昏黄的灯光慢慢照亮整个房间,陆幼翎这才发现这里只是一个空旷的山洞,洞内摆放了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和一张石床,便再没有其它东西。
“来,你先起来,我将你松绑,你不可再想着逃跑,这里四周都有结界,你就算想跑也是跑不出去的”
老兵将陆幼翎扶到椅子上,便替他解开身上的缎天绫罗,陆幼翎顿时没有刚才那般紧张,只是他不敢直视老兵那张凹凸不平的脸。
“谢谢老人家,还不知您贵姓呢?”
“这里的人都叫我老柯,你这么叫便是了。”
“老柯,听说您在这里已经有七年了,真是了不起。”
“每天面对畜生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须知外边比这里凶险多了,这里虽然有这些毒蛇猛兽,你若诚心待它们,它们是不会伤害你的,外头却不一样,人心不古者比比皆是,若要找个苟活避世的地方还得是这里。”
“这些怪物不伤人么?可您身上这些伤难道不是它们造成的吗?”
“当然不是,我这些伤在二十年前就有了。”
“那您的伤…”
“被火烧的,还不是你们云都做的好事,居然下令放火围城,我当时从军,人就在叶月城中,被高温烤坏了皮肤,索性天不亡我,让我捡回了一条性命。”
“您说的可是二十年前叶月城一战?当时我父亲也参与了那场战役…”陆幼翎突然意识不该提及自己的父亲,连忙打住。倒是老柯忙追问道:“你父亲是谁?”
陆幼翎见兜不住便如实回答:“我父亲叫作陆德,当时任司尉之职。”
“陆德?有点印象,只是想不起来了,我还以为是司徒洪源,如果是他的话,那你这小子的命今天也就算玩完了。”
“司徒洪源是我们云都的大将军,怎么您与他有过节吗?”
“当然有,下令焚火烧城的就是这个人,我是眼睁睁看着营里的弟兄死在火海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天悲惨的场景我永世不忘!”
“可司徒将军是个好人啊,他经常派人接济钱粮给我家,又送我好吃好玩的东西。”
“你个小娃娃懂什么!他若是好人能下令放火围城?当时城里除了我们日照兵将外,还有未撤走的百姓总共上万人,他这一把火烧完,城中大半烧个精光,直到今日叶月城人口也不足三千,幸存下来的人很多伤重不治陆续死去,亦或是侥幸不死的,也跟我一样落了个毁容残废的下场。”
“你胡说i源将军分明是个好人,对我们家也是有情有义,他放火烧城也是你们日照起兵犯境屠杀我云都士兵在前,他才出此下策的。”
“小鬼,你这些又是听谁说的?根本就是胡诌!”
“云都城内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哼,没想到真相已经变了味,你一个娃娃家,我犯不着跟你解释什么,你现在被抓到这里,想逃出生天是没可能了,若依我的规程做事担保你不会有事,否则就怕你真的活不过三天。去,到隔壁把这些畜生的粪便给铲了装门口的粪车上去!”
老柯丢给陆幼翎一把铲子,自己却坐在椅子上喝起了茶,陆幼翎心中不情愿,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拿着铲子,刚一走到隔壁的洞穴,他突然险些晕厥到地。面前有处横纵数丈的大坑,一条水槽从围场那边引掘至坑中,大坑里全是漆黑的丸状物体,腥臭难当。
陆幼翎知道这些物体便是月虱的排泄物,怪不得进门时就闻到一股恶臭,原来隔壁就是存粪的地方。
“太臭了!”
陆幼翎摔下铲子,捏着鼻子跑了出来。
“普天之下就没比这玩意更臭的东西了!不行了,我都感觉鼻子不是自己的了。”
“他奶奶的!就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
陆幼翎摆摆手,一边大口喘气。老柯嘴里骂骂咧咧,随手扯了一块布递给他。
“绑在脸上蒙住口鼻。”
陆幼翎接过布,心中自忖:“就知道要我做事,自己却有闲心喝茶。”
陆幼翎拖着瘦小的身体,一次一铲,将粪便一点点铲进竹筐里,当竹筐装满后又搬运上推车,老柯端着茶,一瘸一拐的在前面带路,走了大约一里路,当到达一处悬崖后便让他将粪便倒下去。
陆幼翎记不起自己往返了多少趟,当最后一筐粪便倒完以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幼翎坐在悬崖边稍作休息,他朝下看去,发现悬崖之下是一条大河,只是河水浑浊,且水流急湍,根本看不清深浅。陆幼翎起身眺望彼岸,发现这条河约有七八丈宽,晚霞之下泛起伏光。
陆幼翎大喜,莫非这是条逃出升天之路?不过他心里又开始焦虑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游泳,虽然只有七八丈的大河自己是断然离不开这里的。咦!我离不开这里可为什么老柯在这里七年了,居然不从这里逃走?莫非他老眼昏花不知道这处逃生的地方?
陆幼翎跑回围场石洞,只见老柯还坐在凳子上怡然自得。
“老柯,我发现一处逃生的地方,您不如带我一起离开这里。”
老柯却没有搭理陆幼翎,嘴里倒是哼起了小曲。
“老柯,老柯,您怎么不回答我,难道您耳朵了也不灵光了?喂…喂!”
老柯懒洋洋的翻过身说道:“什么地方值得你那么高兴,还要喊上我一起,莫不是让你倒粪的那个悬崖?”
“原来你都知道了,”陆幼翎一阵失望,心想这必定不是条可以逃生之路,否则老柯早就逃走了。
谁知老柯说道:“知道了,悬崖之下有条河,这河便是辰河,顺着对岸一直走便可以走到云都。只是这几日水势见涨,怕是没那么容易游过去吧!”
“您定是诓我,”陆幼翎没好气的说道:“河面上雾气蒸腾,定是您所说的结界,根本就逃不出去是不是?否则您在水流温和之时不早就跑掉了。”
“哈哈,你这个臭小子,先前觉得殿下在诓骗你,现在又觉得我在诓骗你,你觉得人人都爱撒谎却又对你们云都的司徒大将军深信不疑,看来你也是个一叶障目的俗人。反正我已经告诉你这条河是条逃生之路,你若要走,我大可闭一只眼不管不问。”
“老柯,我错了,我本不该怀疑您,既然如此,您何不跟我一起逃走?”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逃走?我恨不得多活一些日子,将这批月虱喂得生龙活虎的样子,我要亲眼看着日照的士兵驱使这些猛兽兵临你们云都城下,哈哈哈哈…”
老柯狂浪的笑声听得陆幼翎头皮发麻,本以为老柯是个可怜的老头子,想不到他内含执念,竟然心甘情愿留在这里饲养月虱,哪怕身上溃烂也要报二十年前叶月城的仇。
仇恨这东西当真是可怕,就像那些溃烂的疥疮一样,好不了,只会慢慢扩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