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七章 杀念、凶刀
战争对普通人来说是什么样子?
楚二打小生活在穷乡僻壤,吃着粗粮,偶尔才能尝几口野味。活到十五岁,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对于战争,所有的记忆便是去年听到的种种传闻。
三边多匪,村里有男人出去混世界,若是回乡,把外面的传闻带回村里,楚儿因此知道世界上有能够力敌十人百人的强者,有呼风唤雨的修行者,有金戈铁马,滚落的人头与滚烫的热血。
对三边人而言,身边有匪不一定是坏事,这里管家、商道皆不顶事,做匪反成了出路、甚至光宗耀祖的手段。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出去的人不管做什么,混出名堂之后照顾乡亲也是有的,张村有匪且穷到极致,因此极少被骚扰。包括去年打仗的时候,先后有进军与溃败的军队由附近路过,不知是急于赶路还是忙着逃命,竟也忽略了这个贫瘠的山村。
生活照例还是苦,饿肚子的次数年年增加,然而和听到的传闻相比,张村几乎可以算作世外桃园,倒也不敢生出妄想。
真正的灾难发生在某个夜晚,楚二睡梦中被人拖出家门,与小妹、邻居们一起被驱赶到空地。
楚二的母亲死得早,父亲在一次打猎时伤了腰,干不得重活,混乱中他没能看到父亲,喊了两声换来两记耳光,只好收声把哭号的小妹紧紧抱住,躲在人群之中。
周围有许多跳跃的火把与凶狞的面孔,并有几个令楚二望之心悸的人。其中那名独眼壮汉,楚二无意中与其视线相对,感觉就像严冬腊月突然被烙铁烫到,浑身汗毛直竖,偏又冷到骨头里。
凭着偶然得到的知识,楚二意识到这就是传闻中的修行强者,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气,普通人休说与之争斗,便是靠近都无法做到。
事实证明这些人不仅实力强大,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与狠辣,楚二有个玩伴叫愣子,性情憨呆,喝着凉水都长出一副好身板,结果就因为一句顶撞,马上被人剁头。
那刀光可真够亮的,喷洒的鲜血那般刺眼,和野兽的血完全不一样,愣子的人头刚好滚到楚二附近,瞪大的眼睛里和平时一样满是既楞且傻。
“谁不听说,这就是下场!”
砍头的山匪大声喝着,一边在鞋底上蹭刀上的血,独眼强者只是朝这边看了一眼便把视线移走,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周围各种尖叫、哭泣与呐喊,幼妹蜷缩在怀里不敢冒头,楚二咬着牙没有吭声。
对着无法对抗的存在,人们很快学会了按照吩咐做事,接下来,山匪开始从村民中挑选,大致原则是男人要和女人分开,年轻人与老人不能待在一起,期间免不得喝叱谩骂、哭泣哀嚎、拳打脚踢,并有几次刀光与血色。
才死去几个人,楚二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麻木掉了,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偏又多出来几分难以道出的明悟。
这大概......就是打仗?
一片哭号声中,有个山匪过来要从他怀里将小妹拽走,当他的手伸过来的时候,楚二仿佛被针扎到一样猛地跳将起来,扑向那个比他高出整整一头的壮汉,去抢他的刀。
这样做的时候,楚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当时在做什么,只记得脑子里仿佛开了一道口子,有股无法遏制的冲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漫长而混乱,楚二听到惊叫、大喊,做了许多动作,闻到血腥气,他的视野颠倒、错乱,身体在剧痛与麻木之将急速转换,以至于头脑完全空白。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思维回归身体,楚二才发现自己被关在某个黑漆漆不知是洞是屋的地方,头顶一颗石头发着惨淡的光,照着下方一群既熟悉又陌生的惨白面孔。
小妹呢?
楚二顾不上思考自己为何还活着,慌忙起来寻找并且呼唤,结果是找不着也听不到回应,周围明明不少村里和附近村庄的人,一个个全都表情木然,没有一个开口。期间楚二试着询问、推搡甚至打骂他们中的一些人,没有带来任何变化。
那些人的身体时候热的,都有呼吸,却仿佛死掉了一样,放在从前,楚二会被这样的景象吓到魂不附体,如今却只剩下一个念头、和一个举动。
“小柔,小柔......”
昏暗的空间里,凄惨的呼唤一直持续,终于引来注意。伴随着几声不耐烦的咒骂,空间的某个方向响起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刺眼的光亮。
楚二的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本能地抬起手遮挡,没等他反应过来,巨大的拳脚落到身上,感觉却不怎么痛。随后,有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掰开他的嘴巴,塞进来一颗药丸,旁边有人制住他的双手,不令其反抗。
“真麻烦,怎么剩下一个?”
“前阵子昏过去了。”
“蚀心丸会不会失效?”
“那倒不会,就是和别人的时间不一致。”
“然后怎样?”
“管他,反正都是死。”
“......好吧......”
一股热流顺喉而下,同时戾气迅速从心里生起并且直冲脑海,楚二心里记住了这些话,思维便又麻木起来,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再醒来时,所处不再是那个黑漆漆的环境,周围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楚二惊讶地发现人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跑,确切地讲是冲锋。
他们的手里不知何时有了武器,有菜刀棍棒粪叉甚至铁锅,偶尔几个人拿着“正统”兵器,身形确不是那么迅猛无畏。楚二随后发现,冲锋的村民们个个眼睛里发出红光,仿佛熬夜敖久了时的模样,也像是野兽发疯时的情形。
男女老少又混在一起,女人们的衣物很少,有的完全光着身子,她们脸上丝毫没有羞耻的感觉,只剩下疯狂与戾气。
微微茫然中,楚二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与妹妹有几分相仿,他连忙朝那边跑过去,才迈出步子就被蜂拥的人群撞倒。
杀啊!
人们拼命大喊着,瘦小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楚二拼命挣扎起来,迷茫地转回视线。自缝隙中,他看到前方厮杀之地,发疯的人群冲向一支穿着统一铠甲的队伍,挥舞手中的武器。
那是军队?
没错,那是从县衙来的军队。
也不知道为什么,楚二的脑子忽然变得清醒,他记起来空地上听到山匪说,这次就是要以张村为战场,击败那些即将城里过来的军队,据说还有个什么什么侯爷......只要大家拼命战斗,将来会有各种好处等等。
三边竟然有了军队?这在以往是很稀奇的事情。
为什么用村民打仗?据说是为了给军队制造麻烦。
这些是楚二知道的,除此他还知道一点,山匪承诺的好处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他只想找到妹妹,让她和自己一起好好长大。
妹妹在山匪手里,可能还活着......那就冲吧。
心里这般想着,楚二低吼一声,随着人群一起朝前冲。
......
......
“杀!”
铁刀撕开人的躯体,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头脸,热辣辣的感觉竟与辣椒水有几分相似。有几滴血珠沾在眼睛上,老铁眯了下眼再睁开,竟然感到一阵疼痛。
血中带毒!
一股凛意,老铁连忙用手去擦,身侧突然传来恶风,伴随着一次嘶喊与猛扑。
身体在战斗本能的推动下猛转,铁刀横敲没能将对手完全砸开,刀尖却感受到入肉渗骨的沉重。与此同时,腰间铠甲之上的光芒耗尽,有锐器撕破后带出血槽。
持续不断的打击下,大地玄兵的威能再度耗尽,对手因此可以攻击军士的本体,意味着伤亡会快速增加。让人颇为无奈的是,这些消耗多数由那些手持粪叉菜刀的村民造成,只有发现有破甲的机会时,隐藏其中悍匪才会出手。
张村不算小也不是太大,能够容纳的兵力总归有限,假如这里藏着上千乃至更多山匪,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那样的话,方笑云再怎么心焦也不会把兵力投入进去。然而人数少的同时意味着匪首们带到这里的都是精锐,无论是个体实力还是战阵组合,皆不能用寻常“山匪”的标准衡量。
对手强不怕,怕的是难辨其真伪,谁都没料到山匪用何手段把一群普通人变成疯狂的野兽,面对着衣衫褴褛的村民、尤其是那些衣不蔽体的女子,即使战前方笑云明确下令杀光一切,将士们依旧无法做到放开一切。
是人就有柔软之地,眼前这样的景象,怎么能够无视?而在这样的厮杀当中,任何一丝微小的犹豫、一点点收力或者迟疑,都有可能殒命当场。
从村民当中有选择地把山匪挑选出来,这个想法只能在梦中才能实现,更要命的是,身在幻境,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战斗的对象是真人还是幻觉,倘若是真人,为何源源不绝好似无尽?若为幻觉,拼死战斗有何意义?
曾经的护粮队成员,每一个都是百战老兵,面对如此多的困扰,纵然老兵又能如何?战斗打到现在,倘若不是当初方笑云下血本为大家置换铠甲兵器,并有两大符师支援,护粮队恐怕早已被淹没。
即便如此,情形依旧不妙,厮杀中,老铁一边挥刀将偷袭者劈开,一面扭头去看阵中。
潮水般的冲击下,原本齐整严密的军阵出现好几处缺口,被严密保护着的程正与大头元武脸色苍白,眼看大地玄兵耗尽未能,老符师从怀里掏出神符,念动咒语时忽觉天旋地转,一口老血自喉间喷出。
几条身影突然浮现,各持利刃从不同方向冲向他......纵然不能修行的凡人之中也有精通掩迹遁形之人,混乱当中,这几名悍匪不知怎么潜行到老符师附近,瞅准机会突施杀手。当然,假如老符师没有一心为军队提供辅助,断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眼看修行者要被凡人杀死,忽听狂怒嘶吼,秃子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做盾牌,为老符师扛过两轮猛攻,付出的代价是血光淋漓,三根断指飞到空中。
不能再犹豫了!
再这样下去,护粮队会被活活磨死、耗光,谁都活不了。
心里想着,老铁连挥几刀将劈开一片空间,换来片刻缓冲,随后猛地撕开衣甲,赤**怀。
军中很多人知道,老铁的胸口上纹着一把刀,据说是年轻气盛时的作品,可惜手艺寻常,并不怎么好看。现如今,他将铁刀交于左手,腾空的右手在胸口上一抓。
这一抓,就把纹在胸口的那把“刀”抓了出来,再一拍,揉入到左手的铁刀之中。
一股异乎寻常的气息陡然释放出来,两名冲到近处的悍匪正要偷袭,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惊肉跳,动作竟然停顿下来。
杀!
铁刀横斩,轻轻松松将两名悍匪的身躯变成四段,如同划过两张纸片,老铁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猩红,横刀向前。
“都跟着我,冲!”
这一刻,他的声音出奇宏达,仿佛手中的刀一样释放出远超平时的威力。呼喝声中伴随着意志感染了周围的人,顷刻间,散乱的军阵开始奋力朝一个方向聚集,冲锋之势渐渐形成。
差不多同一时间,仿佛天外传来阵阵兽吼,昏暗的天色如波纹般荡漾,并有咔嚓咔嚓的声响。
“这是......坚持住,幻阵有变!”
老符师先是一愣,陡然叫喊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