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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豹子与云雁

晚饭时分,家家户户屋顶炊烟升起,田埂间农户三三两两相伴而归,白鸟似感暮色将至,也纷纷展翅归巢。放眼望去,院落二十有余处,茅屋七八间,宅前有门,门外栽树,柴禾四下堆放,农具随处可挂。

莫言农家待客慢,有黍有肉有昔酒,笑谈间,一桌农家淡饭,几盏老酒、两杯山泉,唠唠家常,叙叙农话竟是这般惬意。

同为山中之居:但此山非彼山,是为山村。

山外有村,村外有山,如此几番继续前行便至城中,城有县城、有府城,还有行省所在地的繁华之城,至于京城似乎还是远了些。

客栈不仅仅打尖住店,还有人在此地弹唱小曲;绸缎庄既有成匹布料,亦可根据客人身高体重量身定做;酒馆里的小酒保只用鼻子一闻便知是何陈酿。

此外,还有杂货铺、肉铺、当铺、铁匠铺、小吃摊、家具店……

处处新鲜,只因初见,是为城中之景。

如同小仙初降凡间,亦或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此刻,仲启与仲逸才真觉得是“走出来了”。

就连街边杂耍与摊边小吃都能令他们二人回味半天。若非师父管束,他们宁愿多呆个一月半载的。

多年后,仲逸的脑海里依旧会想起他随师父与师兄初次下山时的情景,尤其是刚刚进入城中之时,那种兴奋,还有激动……

当然,对于仲启而言,更令他难忘则是另外一个场面。

这天午后,阳光明媚,万物一副懒洋洋。一处僻静的小院里,凌云子与卫佶一起喝茶,仲启与仲逸今日可同桌而坐,四人论及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甚是悠闲。

突然,门外一阵脚步声打乱了这片安逸,步伐节奏稍有急促,但声音却格外齐整,颇有力度、掷地有声。

脚步声稍停,顿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虎头熊背的壮汉走了进来。此人身后两排兵卒,他们身着手执兵器,表情严肃,虽为站班,但在仲启的眼中,也算是威风凛凛。

那人在门口稍顿片刻,快速整理衣冠,而后大步上前道:“晚辈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已到此地,有失远迎啊”。

来人名叫林啸义,是卫指挥司的一个四品指挥佥事。

仲启看的此人大眼珠、鹰钩鼻、苍髯如戟、声如洪钟,他身着官常服,胸前绣一只奇形怪状之豹头,昭示着他的武职身份。此貌此装,颇有威严。

凌云子不慌不忙道:“林大人言重了,老朽一个闲人,就是带着徒儿四处看看,怎敢劳烦大人呢?”。

林啸义急忙摆手:“不劳烦,不劳烦,当年若非先生指点,晚辈绝不会剿灭那帮叛贼,更不会升为四品,怎奈先生不肯收晚辈为徒,不然晚辈定会更有所获”。

凌云子摇摇头哈哈大笑道:“林大人抬举老朽了,能高升是你勇猛担当,与老朽无关。老朽从不收徒,这些孩子跟着老朽,其实也就是要把他们养大而已”。

话已至此,那位林大人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四周望望,略解小小尴尬,最后却将目光落在仲启与仲逸身上:“先生,这两位小兄弟应该就是你的高徒了?”。

“什么高徒啊,林大人说笑了,看你这身官袍,身后那些士卒,都把他们两个吓着了”,凌云子瞥见仲启和仲逸不知所措的样子,便知这个场面确实“大”了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紧张与好奇其实也就是因初见或少见而已,此次下山就是为他们“一饱眼福”了。

林啸义一阵大笑几声,连头也未回,便向身后的士兵摆摆手,转身而动,后排变前排,如脚跺地,一阵脚步声后,门口已空无一人。

林啸义找个位置坐下,卫叔叔给他泡好一杯新茶,三人便开始说说笑笑。仲启与仲逸立于凌云子身后,有外人在,师徒名分立现。

仲逸看到师兄的目光久久的落在林大人的那身官服之上,尤其那只似豹非豹的“豹子”上。

直到林啸天起身告辞,仲启才缓过神来。

仲启跟随师父凌云子多年,除个别诗书以外,他最喜欢的还是那几本颇为难的兵书:纵横捭阖、运筹帷幄,甚至于千军万马、排兵布阵、安营扎寨的场面,都会令他激情澎湃、欲罢不能。

习武便成了他最大的追求,尽管不知未来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但仲启对武略甚至兵器的兴致却有增无减。

今日所见这位林大人后,仲启似乎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

卫指挥佥事?或者比这更“大”、更“高”……

那一晚仲启彻夜未眠。

……

数月后,凌云子一行四人行至个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

日光下,一道宽敞的街道,如同刚刚打扫过一般,两侧青砖绿瓦间,道道突兀横穿的飞檐,高高悬挂的酒旗茶幡随风摇摆。粼粼而来的车马穿梭于行人间,或茶坊、或酒肆、或食铺,尤其杂耍小吃摊前人头攒动、甚是热闹。

仲逸看的街上妇人女子竟有头上缠髻、描蹙点红,她们身着大红衣衫,外罩纱裙,看的若隐若现,好多服饰还有配饰,他从未见过。

不知何故,他突然想起了仲姝:师姐一点都不比这里的姑娘逊色多少,虽然她们悉心打扮,但终究没有凌云山那种特有的灵气与难以复加的气质。

闹区不闹,热闹归热闹,不一会的功夫,仲启与仲逸腹中已装不下更多的吃食了。

不经意间,凌云子已带着众人穿过过道,顿时安静了许多,仲逸这才发现这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眼前这处院落坐北朝南,青砖绿瓦间难得的一堵红墙甚是醒目,远望可见院内高树越墙遮檐,石板铺地、直路开道,继续前行却见两只大石狮子立于门前,身后立有站班,却是公差模样。

门口三个醒目大字仰慕可见------济南府。

仲逸明白了:此处便是传说中的“衙署”,且是大衙门。

“先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晚辈特来相迎”,一个中年官员出门相迎。

此人中等个头,略显发福,长得却慈眉善目。他身着圆领绯红常服,头顶黑色乌纱,腰间一条精致束带甚是合身,胸前绣有云雁,此身装束分明一个四品文职。

“王大人言重了,老朽一个云游四海之人,大人如此礼让,却是老朽不知如何是好?”,凌云子相迎还礼。

“这是哪里话?先生与家师交情匪浅,常听师父提起,家师早有来信,若晚辈照顾不周,他老人家定会责怪于晚辈啊”,王知府道出原委

入堂落座,仆人立刻奉上茶水,王知府摆摆手退去左右闲杂人等,卫佶去后院喂马,屋中便只剩他们四人。

与林啸义不同,王知府言语间倒是轻松许多,什么四书五经这道那道的,仲启对此不甚感兴趣,但还得稳稳立在那里,

仲逸觉得此人学识渊博,思路清晰,如同师父一般的人物----好像什么都懂

凌云子抿口茶,微笑道“老朽方才看的街上行人如云,店铺林立,想百姓们自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可见王大人治府有方、颇有成效啊”。

话至此,方才意气奋发的王知府却眉头紧蹙:“哎,不瞒先生说,若都像济南城里那般太平,本官倒是省心了”,王知府放下茶杯继续道:“你有所不知啊,辖下淄川、禹城两地遭了大灾,后引发瘟疫,死了很多人,不少难民流离失所,四处逃难,所过之处皆是人心惶惶,做官不易啊”。

王知府一番苦衷,却引得仲逸不由感慨:威严之下,也有难言之隐啊。

说到济南府,王知府更头疼了:“济南城中不少人当时也在灾区,而这两个县的人遭灾后也逃到其他州县,不少人家都是空有房屋,而人丁早已不知去向。

染上瘟疫的灾民死的死,逃的逃,有些村子竟空无一人……,现在各地户册与实际人头对不上,下一步征丁、收税都不知该如何交差……”

人头?户册?凌云子沉思片刻而后道:“王大人,老朽有一事相求”,说着他望了望仲逸。

……

从那以后,仲逸也有了自己登记在册的姓名,有据可查:山东布政使司济南府人士。

尽管此事对于一个知府大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原本就对他钦佩不已的仲逸,此刻更是心存感激之情。

仲逸想着,他日找到爹娘,定要有个认祖归宗之姓名,到时还需改名换姓,不过只要有师父在,就不劳他操心了。

在凌云山时,仲逸就曾听穆大娘说师父交友广泛,此次真是大开眼界:文职武官、商人巨贾、江湖侠客……

这些恐怕是他们读再多的书,走再多的路都无法做到的。

仲逸自嘲道:至于自己那点本事,顶多算个浅水滩边打鱼的酗计:看似有技术,实则也不算什么技术。

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宁静致远之地毕竟非寻常之处,世事百态才是长久之计。

而对于凌云山来说:世事百态非寻常,宁静致远才是长久之计。

未行万里路,更未阅人无数:跟随师父的步伐“行路”,用师父的人脉“阅人”。

此刻,仲逸却想着快点回到凌云山,这与他初下山时那种迫不及待的想法截然不同,个钟缘由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这正是凌云子的安排。

见雄鹰,方知家雀觅食之技低劣;望大海,便晓河流所蕴之浅窄;遇高人,才懂自身所达之有限。

仲逸再次感慨:师父真是高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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