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有情谷(五)

思言和他的相遇,要从半年前那场灯会说起。

江南的灯会只会在上巳节的那天举办,那一天,最盛大的那场灯会上,林家小姐却和随行的下人冲散了。

“春思,春思?”慌乱中,她朝着人群的反向跑着,她知道她的病,若是激动便会伤及心脉,但却总是想要试一试。

“春思……”她胡乱拉扯的手,以及渐渐失去色彩的世界,她的病果真又犯了。

倒下的时候,她像是猛地躺在什么柔软的地方,睡得很安稳。

醒来时,只听见极为吵闹的声响,像是吵架又像是练兵,虽然这两者她都未曾见过。

“谷主,谷主,那女人醒了?”

“醒了?”男人的声音微微发涩,却是一副干干净净的书生样貌。

他们口中的谷主,那个男人是谁?她想要弄明白,好在她还活着。

“名字?”男人蹲下身指着她。

她觉得有些好笑,便也学着指着他,“名字?”

男人倒是出奇听话,指着自己,“秦桑。”

她忽而不笑,那男人看上去不精明,想必也不会拿她怎么办。

见那手指依旧指着她,也只能回答,“我姓林,这是哪儿?”

他的手依旧指着她,似乎还在等她的回应。

“林思言。”

男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子,朝着身后走去了。

“喂!秦桑,这是哪儿?”

秦桑回过头,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在有情谷里,大家只是叫他谷主,或者大当家。

他看着那双丝毫不见畏惧的眼,回道,“有情谷。”

在林思言的眼中,有情谷这个名字是极美的,她不常出门,却爱听春思说起外头的事情。但春思不曾告诉过她,有情谷,是个土匪窝。

“秦桑,这名字是你取得,还是它本就有的?”

秦桑愣了愣,这已经是一天之内,她第二次直呼他的名字了。

“父母取得。”

“我不是说‘秦桑’,是有情谷,这个名字?”

第三次了……

“这地方,自我来时就叫这个名字。”

林思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四周,“他们在喊什么?”

远处的那群人站得整整齐齐,似乎嘴里都在喊些什么,但声音太大,那音模糊得听不清。

秦桑学着他们的模样挥着手,极有节奏喊着,“谷主!谷主!……”

她又笑了,这男人似乎真不精明,“所以,他们是在喊你?一直是这样?”

秦桑点头,“一直是这样。”

“你们这儿很热闹,若有机会,下次我定会回来的。”

秦桑忽而盯着她问,“你想走?”

他的语气还有眼神都忽而凶狠起来,他是不精明,但这好似是掉进了贼窝?

她点头,“我想回去,我昨个忘了喝汤药,春思说不喝的话会出人命。”

秦桑似乎深思熟虑了一番,然后摊开手,“给钱。”

“什么?”

“若是要离开有情谷就要给钱,这是规矩。”他一本正经说着这些。

“你这倒是算得精明?”她笑着,却忘了荷包都在春思身上,“可我出门急,银两都在我丫头那里,你能让人去取吗?”

摊开的手紧握成拳,“你走吧。”

她突然不解,“你方才不是说规矩如此。”

“你说过,你不吃药,会出人命。出人命,就拿不到钱了。”

双眼本是迷茫着,忽而透彻起来,伴着笑眼,“秦桑,我答应你,若我下山之后,定会将银两送回来。你可信我?”

第四次……

他点头,若是寻常的人,他早就被欺骗了,可见他真的不够精明。

……

秦桑在这有情谷中等了数日,每一天,谷中众人还是会挥着手臂喊着“谷主,谷主!”

他每一日都在等,等这第五声“秦桑”,等那女孩的承诺,可他终于是等不及了。

“谷主,那女人分明是在耍弄谷主,这都几日了她都没来。”

“谷主,不能再等了,山里的人都要没有吃的了。”

他还是决定,下山去劫了那户人家,听手下的说,她出自林员外府,是江南的富商。

所以她有钱,所以她在骗他。

而他记得她的名字,叫做林思言。

“林思言,还钱!”

众人挥着手臂在林员外府门前喊着,“谷主,谷主!……”

林员外在里头正和几个重要的商客谈及重要事情,谁料到这外头吵吵闹闹的一片。

“这外头是怎么了?”

“员外,似乎有人在找小姐要债?”

“要债?”那眉毛可就立刻飞舞上额间,“是何人如此大胆,官府的人呢?”

“员外,是……是那个恶人云集的有情谷。”

“思言何时沾染上这些人的……”他的目光忽而转向一旁的春思,“还不快说,小姐是何时和那些人牵扯上的?”

春思吓得跪地,“奴婢也不知,上巳节之后与小姐走散,回来时,小姐确实说要送银两上山。可是——不久后,小姐的病又复发了。”

听了这席话,林员外并未打算出门送钱,反倒找来了官府的人。

“谷主,看来他们果真是骗子。”

还是头一回,听贼抱怨别人是骗子的。

“谷主,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去劫人。”

……

林员外怎么也想不到,秦桑可是有着一身好武艺,区区员外府的人根本阻挡不了他。

推开门,房间里的那人静静躺着,微微睁开眼。

“你?你怎么来了?”

秦桑不敢动,她的脸色很不好,白中带着青。

他摊开手问,“钱?”

思言愣了半响,忽而笑道,“是我忘了,之前让春思去办,她定是忘记了。”

她说着从枕下取出了一个钱袋,“给你。”

思言觉得这男人奇怪,为了钱而来,弄得府上鸡飞狗跳的。但实话说,她实在呆腻了这里,忽而间的不平静,反倒让她舒坦不少。

“我想求你帮我个忙。”她扯住了他那衣角,“能不能假装把我劫走?”

他头一回见过,有人喜欢当人质的,“为何?”

“我自幼体弱,患上这病也不知能活多久,你们有情谷的水,有情谷的人都有趣极了。所以可否——收留我一阵子?”

他摇头干脆,“你若上山,你的病只会更难医治。”

她扯着身旁的药包,“这是大夫给配的药,我随身带着便可。秦桑,我只求你这次。”

第五次……

他还是点头,答应她的任性,但倘若不是这样,她的病根本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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