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陆谨的尸体放到第六日的时候,阿牛还没有抓到,放棺木的屋子隐约有了臭味,尽管家里的老妈子用醋裹住布团塞满了角落,但臭味还是重得很。

哪怕是穆家两位老人,也不敢私自将人葬了,直到穆梳亲自开口。

一年前,穆梳嫁人轰动了整个吉祥镇,一年后,陆谨的葬礼也是如此。

纸钱铺满了一整条街,送葬的队伍从街头摆到街尾巴。

街头都已经出了城门走了好一会,队伍的尾巴还在城门口未出城。

郊外忙着秋收的农户都停下手中农活,视线追出好远。

陆谨下葬半个月后,京城来人了,穆梳又将话重新复述了一遍,一字一句,说得又慢又清晰。

整个吉祥镇的人都知道,一个叫阿牛的谋财害命,背叛了东家,潜逃在外,说到阿牛,就连小童都往地上吐口水。

随着京城来人的,还有一五岁小童,是陆家某个亲戚家里的孩子,叫良童。

陆谨虽在家中不得宠,但因无子嗣,陆老爷就让亲戚过继一个孩子到陆谨名下,也算延续了香火。

陆良童来时必然是被耳提面命过,见到穆梳就磕头喊娘,又是敬茶又是喊祖母祖父的。

穆夫人哭得手帕没一处干的,给良童包了一封大红包。

京城里的人走了,良童住了下来,穆夫人将其带回穆家。

陆谨死后,穆老爷又开始频繁光顾酒馆,每日喝得醉醺醺,回家倒头就睡,好几次睡在大厅里,把良童吓得说了好几晚梦话。

穆夫人自是疼爱良童,在其提了好几次娘后,便去别院找女儿。

从陆谨死后,穆梳便遣散了别院里所有小厮,只留婢女,终日不出大门,身上只着素服。

穆夫人提出让良童住到别院来,一来她有个伴,二来毕竟是过继来的,不管不问若是传到京城去,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穆梳默默点头,隔天良童便进了别院。

穆梳把良童送入最好的私塾里,平日不严厉也不过分亲昵,五岁孩童也大体知事,知道自己不是这家亲生的,便不闹不吵。

平日良童从私塾回来后,先去主卧请安,然后由婢女带着到别院玩,若是想到街上玩,带上婢女倒也无妨,反正穆梳从来不管。

刚来时自由,住了个十几天,良童越发想家中亲娘,入睡前啼哭不止,老妈子怎么都劝不住。

恰逢穆梳经过,进屋听了缘由,那一日便陪在床侧,轻拍良童背脊,直到拍睡了为止,可次日又是一副淡淡的,难以接近的样子。

于良童来说,这位新娘亲长得好看,心地也好,就是总不爱笑,也不陪自己玩。

良童来到吉祥镇后两个月,陶先礼回来了。

穆夫人正在院子陪良童玩,穆老爷难得没出门,正和穆梳坐在无屋檐下喝茶。

他风尘仆仆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到隔壁山头去了,一去就去了好几个月,今天一进城门就听说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接话的是穆老爷,他让陶先礼坐在身边。

穆夫人知道陶先礼这趟出去是倒卖牛去了,买牛的银子应该是那死去的姑母的遗产,谁都在说那姑母其实有钱得很,只是平日故意省吃俭用罢了。

陶先礼买牛不仅没和穆家借一个子儿,而且期间还帮着处理很多生意上的事,穆夫人也认为这个酗子很能干,于是带着良童也坐了下来。

“这是?”陶先礼扫了一眼。

“我的孩子。”穆梳直勾勾的盯着他,毫不在意这样的直视于男女来说多少有些不妥当,像告诉任何人那样重新将那悲惨的事件重新复述了一遍,任何一个所知道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就是这样,那个叫阿牛的仆人杀了我的相公,用他的箭狠狠的刺穿了胸膛,那天正好是秋分!”

就是在说话的时候,她也紧紧盯着陶先礼的眼睛。

陶先礼并没有大惊小怪,他只是回望着,用一贯的语调道:“秋分前几日我也路过那地。”

他并不浮夸的表情,一贯的语调。甚至主动提及那日路过的事,穆梳心里的石头才重重放下。

这时她才开始重新注意到面前的男人,白皙的面庞晒黑了些,线条也不似以往柔和,嘴唇总是抿得紧紧的,眼窝凹陷,却见不到血丝。

他就是以这副严峻的表情听完了穆梳的话,但当穆梳声音又地上些许哽咽,他那紧抿的唇慢慢的松开,似乎配合着她的语调呼吸着,也不再坐得直挺挺的,靠着椅背,身子微微弯曲,等穆梳把该说的说完,他的同情与怜悯都快溢出了眼眶。

穆梳始终用审判的眼神盯着他,却逐渐相信他不是杀人犯,相公的死与他无关。

陶先礼只坐了一会,从穆老爷的嘴里也得知良童的来意,临走时他从怀里掏出了一节竹蜻蜓,又陪着良童玩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谁都知道陶先礼做生意赚了一些钱,回来后,他不再在穆家做事,雇佣了阿宽帮他跑货,自己就留在吉祥镇里处理生意。

突然有一天,他拿钱要买下陆谨在世的一些田地。

陆谨去世后,除去将来要留给良童的那份遗产,穆梳也分得一份,她并不媳靠着亡者的遗产过活,光是看着,她的心就翻来覆去的搅着痛,她托人卖出一些田地。

尽管出售的价钱不高,但有钱的富人老爷们又忌讳这是死人手里的东西,不忌讳的普通百姓又买不起,便一直耽搁。

陶先礼身边还跟着一个朋友,他特地给穆梳介绍,道此人叫郭策,经常在几个镇子来回的做生意,两人志趣相投。

陶先礼忙着土地的事,郭策便与穆梳攀谈,谈及陆谨,自然要说道阿牛。

郭策道他经常在镇子里来回跑动做生意,也听得一些闲言细语,那阿牛善赌,将老父留下的家产都输个精光,只好帮人看房子。

前不久乡下经常有人家丢东西,阿牛潜逃后,债主无处讨债,只好进他屋,想找些值钱的,却从床底下捞出不少东西。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周围镇子里的人还有说,看见他往西边逃窜,和一堆流寇在一起。”

穆梳静静听着,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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