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穆老爷不在。

管家正在书房除灰,一听他要走便停下手里的活,随即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态来,“得了,又是嫌工钱太低?明年开春,若是东家还留你,会涨价钱的。

已经有几个人和我提了,别捣鼓这些有的没的,厨房这两日请假的多,今天没人看炉火,你去看看炉火,别让火灭了。”

陶先礼没有解释,只是冷冷的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去这里也好,至少有处可以躲藏。

这一天,他都未曾再跨出厨房一步,穆梳把自己关在房中,哭了一阵,又揣起一本书看,看了一会,又再哭一阵。

这种事向谁说去?这种谁向谁都无法说!

她从小锦衣玉食,教导的夫子一个接一个,都是在外顶有声誉的,却未曾有人教到该如何应对此事。

爱情是什么?她不知道,甚至没想过,唯独与此挨边的,便是安静的等待,等待有一天爹娘将自己嫁个一个门当户对,却可能从未见面的夫婿。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爱她。

她找遍了书架上的书册,翻到了不少讲才子佳人的诗句,一遍遍诵读着,更是彷徨无措,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呐。

这一天过得心不在焉,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稳,清晨,她比任何一天起得都早,例行去主屋。

穆夫人也起来了,却有些恹恹的,似乎是昨日出门受了冷风。

火炉稍得不旺,穆梳叫了几声,没婢女来应,此时太早,婢女还未醒来,她便准备去厨房喊人来添火。

路过昨日凉亭时,她低垂着头加快了脚步,想起昨日被圈在柱子间,听着那火辣辣的告白,耳根子便烫烫的红。

刚踏进空无一人的厨房,看见陶先礼居然在,她立刻往后退,直到确定对方睡着了,才打消了立刻离开的念头。

陶先礼坐在凳子上,靠着椅背,以往总是挺得直直的背脊如同弓月般弯着,面色苍白,穆梳曾经偷看过的长睫毛微微颤着,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残弱的阳光敲照在他左臂上,将手指上被刻刀刮出的伤口照得发光。

穆梳悄悄将地上她的雕像拿起放好,也不敢去看熟睡的人。

炉火已经灭了,她决定以不吵醒对方的前提悄悄把火弄起来,然后再悄无声息的离开。

生活不是一件容易事,要想不发出声音生起火来更是难上加难,她只好在灰堆里找火苗。

陶先礼还是醒,恐惧的看着她。

穆梳叹气,放好火钳子,“火灭了。”

“刚才还旺着的,怎么就灭了。”陶先礼立刻起来,单膝跪地,接过火钳子,支支吾吾道:“我再生一次,别急。”

刚才还旺着?也就是说他一夜没睡?穆梳想着,侧站在炉子边,屋子里只剩下茅草塞进炉子里噼里啪啦的声音。

炉子起火后,陶先礼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勉强撑着灶台站好。

现在他更狼狈了,更加配不上清冷好看的东家。

穆梳先开口,让他立刻到主屋一趟,然后他又见到昨日那绝望的眼神。

“我可以离你远远的,”陶先礼垂着头,指甲扣着灶台的缝隙,“不会让你困扰,尽量不在你面前出现。”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像是含着口水说话,“别让我离开。”

他很强壮,可以随随便便找到一个新东家,可是一旦踏出穆家,就再也见不着她了。

他往前一步,穆梳立刻后退一步,他立刻跟着后退,甚至开始垂头,想用这种方式让她自在些。

丧家之犬也就是如此了,他的表情太过委屈难过,若是有人经过,光看这景象,肯定以为受委屈的是这高大的男人。

“主屋的炉火熄了,赶紧去点上。”说完这话,穆梳便逃也似的离开。

陶先礼遵守了诺言,有意的避让穆梳,必要见面时,他便垂着头,可能的话就尽快走开。

又过了一些时候,他请继续去看守穆家庞大的农田,穆老爷应了,不过没多久又把他召回来带在身边,帮忙处理一下生意上的小事,他总是呆在外面,很晚才回到穆府,如果穆老爷不回家,他也索性不回来。

这一切穆梳都知道,谁叫她有一个喝酒后就藏不装的爹。

两人还是碰上了,在花园里,穆梳一身华服,层层叠叠的裙摆随风荡漾成花,正在找刚才掉落的朱钗,而他一身崭新精神的衣裳,仪表不凡,举手投足之间自带风流。

穆老爷帮他置办了几身能够在生意场上干活的行当,连穆夫人都忍不住夸这人靠衣装的话确实不假,

陶先礼不发一言,拾起地上的朱钗,递过去后便站在一侧,目送穆梳离开。

吉祥镇来了位京城里的大人物,听说可是与当朝宰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从吉祥镇走出去的高雅妇人。

此番回到吉祥镇疗养,还特地请众多富商书香世家的小姐们聚在一起。

这可是大事,穆夫人精心准备,天天耳提面命,恨不得跟去才好,为此穆老爷可烦得不行,也天天叨咕此事,陶先礼只好跟着听。

人刚走了一会,桃红提着个小包裹急匆匆的穿过花园,碰着他,直问见着小姐没有。

追问之下,原来是穆夫人准备了见面礼,拿着一红色绸布放着,结果凑巧那日穆老爷在市井也掏了些小玩意,也用红色绸布放着,桃红今日去拿的时候,给拿混了。

“这可怎么办,要真将那些小物交出去,小姐可要被嘲笑的。”

陶先礼拿着包裹就走。

穆梳自然不知道拿错了包裹,今日来的小姐多得很,也没谁关注她,这倒也好,乐得清闲。

来者约莫都是被家里人反复提点的,都带来了见面礼,有的还得让仆人抬着。

宴席在花园里,穆梳坐得远,连那位贵人的面容都没看清,百无聊赖之际,便低头研究绣花鞋上的花纹。

站在身后的婢女悄悄扯了扯她衣袖,她一抬头,便看见站在腊梅从中的陶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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