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负心汉回来了

上海,这小四合院里,小蝶正在给自行车换一个响铃。

还记得刘荨曾送一串川香珠给允芸,小蝶很羡慕,也想庄云铖送她一件礼物,庄云铖正送了这辆自行车给她。

当初,庄云铖刚到上海,在英法租界里,尤其见许多富家小、少爷骑着自行车穿梭于街道,他一度恍惚,幻想着小蝶和允芸骑着自行车飞驰,风吹起她们的鬓发,她们在风中灿烂地笑的样子,那一定很美,于是不顾昂贵,买了自行车。

也是受这个启发,当小蝶到来之后,他们共同开起了一家车行,用以出租黄包车,买卖自行车,以及零件配换等,取名“蝴蝶车行”。

到如今,车行已经有拥有十几辆黄包车,二十几辆自行车,日子总算能过得去,可这远远不够。庄云铖经历了火柴厂破产,逃亡上海的际遇,他明白了一件事——钱和权是必要的,尤其在这军阀横行,外国势力入侵的情况下,这是对抗他们的基础资本。

小蝶安装好了响铃,轻轻拨一下,“叮铃铃”的清脆响声穿遍这个小院子。

庄云铖在屋里窗子旁的桌子坐着,听见了这悠扬的铃声,抬头就能看见小院子里的小蝶。

“弄好了?”他问。

“嗯,“好了。”她满意地笑着,又拨了几下,响声在这巷子里回荡起来。

“找个时间时间去玩吧。”小蝶走过来趴在窗沿上对屋里的庄云铖说。

“怎么玩?”

“骑车去玩,去城边郊野,那里人少。”

“行啊,看哪天有空才行,这车行里每天都有人来。”庄云铖皱眉道,“王二前天才租了一辆车去拉,钱还没挣到,昨天就把轱辘给弄坏了,他又赔不起,你说怎么办?”

“赔不起又能怎么办,我们也是小本买卖,叫他慢慢还吧,我们只别催就是了。”

庄云铖笑问:“你也学会精打细算了?”

“没钱嘛,你以为这生意好做呀,像北平那个火柴厂,让你随意给糟蹋了,没挣钱不说,亏得倾家荡产。”小蝶从门外进来,走到桌边,一屁股坐在上面,语重心长地说:“这个世道还是不能太任性,也得有资本和本事,与人为善没错,但不能任意胡来,大义凛然也没错,但不能轻易搭上自己的性命,否则都适得其反,你看,我们那样跟日本人和英国人斗,最终赔了身家,不仅把我们自己处境弄得很危险,还差点害了允芸,结果只是杀了几个日本人和英国人,这不值当。”

“挺有道理,接着说。”庄云铖倾慕地看着她。

“你要知道现在中国境内的外国人数不胜数,其中大部分是侵略者,不是好人,我们杀不完,我们能做的就是站在正义这一方长久地与之对峙,在保证自身温饱和安全的情况下行事,说白了,如果我们连饭都吃不起,拿什么跟这些坏人斗呢,总之不要任性就行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

“好吧,以后我当家,你当我的小跟班,一切行动听我的,行不行?”小蝶嘻嘻地笑着说。

“好啊,”庄云铖嘻笑道,“那你就是大小姐,我给你捶腿。”

“来。”小蝶往后挪了挪,庄云铖给她捶腿,两人继续聊天。

这时天快黑了,苏北丞回来了。

“我做饭吧,北丞也回来了。”小蝶一下蹦下桌子。

苏北丞一年以来跟着袁昇,几个月前已正式划入财政局编制,为上海政府效力,以出色的能力在这个租界遍布,资本入侵的上海与本国人,外国人周旋着。

“北丞。”小蝶喊,“你今天回来得早些,我还没做饭呢,你可要等了。”

苏北丞笑道:“小蝶,你真在反讽我吗?我的饭都是你做,我哪能嫌慢,别折煞我了。”

“呵呵呵……”小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表舅——”陶叶突然出现在苏北丞身后。

幸好声音先到,苏北丞没被吓着,他转身问:“小叶?怎么这时候来了?”

陶叶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弓着腰红着脸说:“他回来了。”

“谁?”

小蝶和庄云铖好奇,也走过来看。

陶叶深深呼吸几口,拨了拨头发,喘着粗气说:“就是那个人。”

苏北丞见陶叶不肯称呼那个人名字,就猜到了,试探着问:“是表姐夫?”

陶叶点了点头。

苏北丞怵着,表姐夫陶卜仁已经将近两年没有管这个家,最近一年更是连一分钱也没有往家里送,然后就不知所踪了,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我妈还心软,想让他留下,我不想让他留下,就跟妈吵了几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陶叶迷惘地说,眼睛里装满了愤怒与无助。

“走,回去。”苏北丞叫着陶叶一起回去看看,又对庄云铖和小蝶说:“我去表姐家一趟,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

“嗯。”两人点头。

苏北丞和陶叶走后,小蝶忿忿地念叨:“那个抛妻弃子的人还敢回来?如果是我,我打断他一条腿,看他还能跑哪里去!”

“渍渍渍,你可太狠了。”庄云铖摇头说。

“他那种人还值得你同情?”小蝶反问,“两年不回家,在外面养情人,弃发妻和三个孩子不顾,这还是人吗?”

“你说得对。”庄云铖笑说。

“本来就是,”小蝶不依不饶说,“这一年多,若不是北丞帮着她们,只靠陶叶那点钱无论如何也过不下去,害得陶鑫也不读书了,来了我们这车行当个修车看铺的学徒赚钱,他爸真是作孽。”

“是啊……不过我们也管不着,让北丞去处理吧,”庄云铖说,“我饿了,得先解决这个问题。”

“饿了?好吧,做饭去。”小蝶拉着他往厨房走,边说:“替我洗菜、刷锅、架火。”

“啊?这些都是我干呐?”庄云铖问,“那你干什么?”

“我炒菜啊。”

“欺负我不会炒菜,你真打得一个好算盘。”庄云铖嘲谑道。

“刚才还答应过我,做我的小跟班,这时候洗菜刷锅就不干了?”

“没说不做,我乐意之至。”庄云铖伸着胳膊,小蝶帮他把袖子卷起来,他就去洗菜。

小蝶在一旁看着他洗菜,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于是似有深意地问:“哥,这样的生活你说是不是也挺好的,住一个小院子,做一个小行当,没有下人,自己烧火做饭,自己干一切能干的事……”

“是挺好,不过我看你骨子里却很不安分,你想诓我是吧?”庄云铖抬头看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洗菜。

“没有,就是问一问你嘛。”

“我知道你不是过这种小日子的人,你在试探我。”庄云铖自顾自地洗菜,他知道小蝶的正义感很强,是非很分明,她看不惯这世上的恶,所以不安分,“以前我说了算,你总是说‘无论你做什么,都陪着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以后你做主,那我当然也陪着你,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小蝶无言,从背后抱着他,喃喃细语:“你真好。”

“你更好。”

小蝶松开他,也卷起袖子来洗菜,庄云铖抿着嘴笑了笑。

路上,苏北丞和陶叶正往家里赶。

在这一年多时间里,陶叶偏执、冷漠、孤僻的毛病被苏北丞慢慢纠正,她回到了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孩该有的状态上,两年的工作经历和肩上的责任更使她变得成熟,勇敢。

“小叶,毕竟是你亲爸,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不配,表舅,别替他说话了,”陶叶怨道,“这一年来我们怎么过来的你是知道的,我们在最艰难的时候他没在身边,在我们身边的人是你,你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唉,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吗?”苏北丞问。

“看他的样子肯定是走投无路了,一回来,话没说几句就要吃饭,就不想走了。”

苏北丞无言,一路听着陶叶嘀嘀咕咕的抱怨声。

到家里,靳玖儿已经做了饭给陶卜仁吃,他正独自坐在桌上狼吞虎咽。

陶鑫辍学,在庄云铖的车行里做个小学徒,帮着照看车行和修理车子,为家里挣点零用钱,将近一年这样的生活让年仅十五岁的他理解到生活的艰难和困苦,因此他与陶叶一样恨他爸。

“表舅。”陶鑫看见苏北丞来了,热情地招呼。

“嗯。”苏北丞答着,同时看见了屋里吃饭的陶卜仁。

陶叶恨恨地立在这里,就知道妈心软,果然留下了他,还给他做了饭吃。

陶卜仁嘴里含着一口饭,抬起头,盯着苏北丞看。

“北丞,你来了。”靳玖儿说。

“表姐,”苏北丞走进屋,看着陶卜仁,半晌才冷淡地叫:“表姐夫。”

陶卜仁低眉继续咀嚼着嘴里的饭,把头缓缓地低下去,他只觉得没脸见人。

陶叶气呼呼的,急得要哭,她真恨这个人,但妈却还这么偏袒,难道受过的苦都忘了吗?她为自己和妈感到心疼,就坐台阶上哭了起来。

“小叶…”苏北丞过去陪她坐着,他其实理解他表姐,也理解小叶,她们虽都是女人,但年纪不一样,跟这个男人的关系也不一样,靳玖儿的包容和陶叶的不原谅都是合理的。

“呜呜呜……”陶叶埋头痛哭。

“没事的,我在这里,一切都可以解决。”苏北丞搂着她的肩,陶叶慢慢地地靠过来埋在他怀里大哭。

“一切的坎坷都熬过来了,不是吗,最苦的日子你都没哭……”苏北丞只有安慰。

陶卜仁咽下这口饭,坐在桌子边不敢抬头。

靳玖儿把饭桌收拾了,自己去厨房洗碗筷,她的心情也很复杂,但她不能看着这个男人无家可归,无饭可吃,尽管他背叛了自己。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灰黑色的夜里,所有人只听得见厨房里瓷碗碰撞发出的“叮叮叮”的声音。

陶叶两眼红红,靠在苏北丞肩上睁着朦胧泪眼望着眼前无尽的黑夜,她的心思也绵延到深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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