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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 秋旱

正所谓:立秋虽过热依然,烈日当空地冒烟。槐柳萎靡零落叶,沟渠枯竭纵横泉。他乡频报水为患,此处求津眼望穿(注1)。

一时间,全国上下,秋旱为患。

九月中旬。秋伏艳阳高照,昔日麦草青青的田垄,早已裂开了丈许沟子,土地冒着白烟儿,农户们哭天抢地,恨不得将流下的汗都淋到土里去。

千里废田,百里黄土。

“这一旱,不知有多少农户要遭殃。今年粮价得涨了。”摄政越王帐下六星之一,钱竹西立在田间,手搭凉棚,看着皲裂的农田发愁,“但是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最后一句是对另一位女子说。

那女子三十出头,蓝布衣衫,面容娴静,她也立在另一端田头,看向了钱竹西。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呀。”

钱竹西平日明艳烂漫的小脸,此刻却略有紧张,眉尖蹙起:“你我效忠不同的主子。虽知道此次秋旱,你应该会出手,但这么巧,你我碰到了一堆儿……”

“关中秋旱,民生维艰,到了此刻,你还要分个阵营么?”蓝衣女子蹲下身,抹了把干裂的农田,轻声道,“这片土地,从不会管谁王谁寇的。”

钱竹西面露挣扎,走到田间,抚着天头一处老旧的水车,有些迟疑。

“可是,若能解此次秋旱,便得天下民心。我效忠摄政越王,若又能利民生,又能为主子赢得民心,岂不是两全其美?而这种王道之举,怎么可以让给对手去?”

女子看也没看钱竹西一眼,只是整个人都进到了田垄里去,黄土弄脏了她的衣衫,杂草划破了她的绣鞋,白净的脸顿时一把汗一把灰。

然而她却露出了温柔的笑。

看着这片麦田,这片水垄,这片脚下的黄土,露出了娘亲面对孩子般的温柔笑意。

她轻声开口:“那就把这‘名’让给摄政越王罢。我虽事议政晋王帐下,但他从不干扰我的决定。我只要土地青苗如昔,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你,打算怎么做。此次秋旱来势汹汹,远胜于往年。”钱竹西走过去,同样毫不犹豫地踩进泥土中,与她并肩而立。

“我打算以此为契机,在全国推广代田法。”女子从黄土中扣出一粒麦子,珍惜地看着,娓娓道来。

“让农户们在地里开沟作垄,沟垄相间,将作物种在沟里,中耕除草时,将垄上的土逐次推到沟里,培育作物;第二年,沟垄互换位置。可保持地力,抗御风、旱,所谓一岁之收,常过缦田亩一斛以上,善者倍之(注2)。”

钱竹西眼眸一亮,旋即就化为了由衷的敬佩。

“绝妙!绝妙!播种于甽中,苗生叶以上,稍耨垄草,因隤其土,以附苗根,每耨稍附根,比盛暑,垄尽而根深,能与风旱!不过,仅仅改进耕种之法,怕是不够。”

女子淡淡一笑,看向了钱竹西,目光里同样有一种敬佩,是那种平辈之间,或者同为英雄的尊敬。

“是,当然不够。所以,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钱竹西看向了田间各式水车沟渠,微微沉吟,眸底精光流转,随着一股自信和傲气在她身上达到巅峰,她启口。

“广蓄积,备水患,修堤梁,通沟浍,行水潦,安水藏,以时决塞,岁虽凶败水旱,使民有所耘艾(注3)。着手疏浚运河,保证入关漕运畅通。不过,若解此次秋旱,我会禀明摄政越王,告知天下,此事由议政晋王协助,方得功成。”

女子一愣,似笑非笑:“现在不怕抢功了?”

钱竹西点点头,又摇摇头,目极天地间光着脚丫抽水烟的农户,笑了:“怕。但我更怕,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百姓,吃不起饱饱的大米饭,怕我们的后代,再也见不到万里麦田青青,怕这片赐给我们一切的土地,有朝一日也会抛弃我们。怕这片土地,不能如你所愿。”

怕这片土地,不能如你所愿。

“那,承你的话,我也愿。”女子脸上迸发出异彩,她抚上了方才钱竹西注目的水车,掌心的泥土和金铁之物,融合在一起。

“我愿,愿有朝一日,水利能贯江河,能绿西域沙洲,愿官道通四方,深谷幽壑一桥飞渡,愿车马行千里不废,大魏百姓足踏四方,愿金铁愈纯,楼阁高耸,烛油有风不灭,勿用飞鸽驿站,而能知千里之事。愿这片土地,如你所愿。”

愿这片土地,如你所愿。

两名女子竟是互相,说出了对方的祈愿。

钱竹西笑了,瞥了眼干涸的土地:“合作?”

“合作。”女子忽的郑重了颜色,低下头,弯下腰,叠起手,无比恭谨地行了个大礼。

“我鲁福兰这辈子,唯一能用命去支持的人,只有阁下而已。幸会,墨官。”

钱竹西也正色一揖,脊背几乎对折:“同样,我钱竹西这一生,能用所有去保其安好的人,也只有阁下了。幸会,稷官。”

墨家,善机巧之事,精工匠之术,墨家传人,尊曰“墨官”(注4)。

农家,掌农桑之事,利耕种之术,农家后代,尊曰“稷官”(注5)。

这是两个不在任何一朝官位上记载的名字,却被无论哪一方掌权者都执揖手礼的人物。

稷官,一国之农,始于口腹,终于社稷民生。

墨官,一国之工,始于机巧,终于工建盛世。

农,工,如同支撑起一个庞然大物的两条腿,也是推动着一个国家向前的轱辘,如同鲁福兰和钱竹西,分属不同的阵营,却是世上最不可分的知己。

工,始于农,农,支撑起工。

……

愿这个国,如你所愿。

也如你所愿。

……

当天,待钱竹西回到崔府,已经月上中天了。

她一身泥土地刚跨进门,就见得崔宴早早得了通报,阴着脸,在廊下等着她。

“回来了?这次秋旱,你出手了?”崔宴盯着女子已经黑灰难辨的锦衣,蹙眉,“听说议政晋王那边的稷官鲁福兰也出手了。”

“不错!小爷我是什么人?见着稷官了!往后算功,二圣各一半。”钱竹西心情似乎很好,拧了茶壶就往嘴里灌,呛得连连咳嗽。

“慢点!你说你,江南钱氏的当家,半个江南的主子,怎么半点没姑娘样儿!”崔宴连忙为她拍背,触手女子的温度,眸底一划而过的温柔。

崔宴恋恋不舍地放下手,又恢复了冷脸色:“真搞不懂,你怎么那么护稷官。当初搬到我崔府来,也是因为我拿了稷官。你为着她安危,连自家主子也不管了。如今也是,要和她联手,也不念着为摄政越王抢功了。”

注释

:[清]胡焯《秋旱》。

:古代治理旱灾,而采取的耕种革新。原句出自《汉书·食货志》。参考见(代田法·搜狗百科)。

:也是古代应对秋旱的办法之一。原句出自《荀子·王制》。

:墨家后代的说法纯属小说需要。勿细考。只是想借墨家,来表达一种“工业”的意味,钱竹西代表的一种从手工机巧中脱胎而出的工业思想。所谓大国重工,当然中国这种真的工业应该是从明代发芽。

:农家后代的说法纯属小说需要。勿细考。对应钱竹西的“工业”,鲁福兰代表的就是“农业”,稷官这个官位在古代是有过的。也是主管农事。《史记·匈奴列传》:“夏道衰,而公刘失其稷官,变于西戎。钱竹西和鲁福兰这两个人,是一种“工业”和“农业”的相依相存。虽然阿枕笔力有限,无法表达得那么好,但也愿管中窥豹,无愧为文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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