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尊卑
林姨娘忽然冷笑一下,似乎心中有一种十分厌恶与痛恨的情绪,又死死地压抑着不流露出来。那种来自内心的冰凉,就连贴在林姨娘身边的婉莹,也感受到一股冰冷彻骨的气息。
婉莹隐隐觉察到,母亲似乎不是很喜欢武安侯夫人,甚至是讨厌她。但是表面上又装作什么都没有一样,一团和气。这一团和气让母亲在外人面前对武安侯夫人毕恭毕敬,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才敢稍稍释放出来。
窗外的雨声愈加紧凑,打在阁楼的瓦顶上,倾盆而下,像是要穿透了屋顶的瓦片。一阵暴雨,阁楼里也渐渐有些凉意,白日里酷热难耐的暑气,早就烟消云散,婉莹扯起身后的薄毯子,盖在自己和母亲身上。
薄薄的蚕丝毯子,柔顺丝滑,早晚天凉最是相宜。凉气越发逼人,婉莹渐渐觉得后背微微发凉。廊下贺寿的灯笼透过碧纱窗,在屋里的地面上,倒映出四幅梅兰竹菊四君子图。
林姨娘已是不惑之年,只是平日里保养得宜,望之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婉莹躺在林姨娘身边,看着昏暗的灯光在自己母亲光滑的皮肤上折出一层暗雅的光晕。那光晕反倒将母亲的皮肤相称得更加光洁。心里暗暗羡慕:老天爷也算是格外偏疼母亲了,纵然风刀霜剑严相逼,也不曾在娘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林姨娘眨了一下眼,略略带着些泪痕睫毛,在婉莹的心中划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
“君臣之礼不可疏,尊卑之礼亦不可废。世间之礼不外乎世事人情事故而已。”蚕丝薄被下的林姨娘双手开始发冷,那种彻骨的冰凉,深深地震撼了旁边的婉莹。婉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林姨娘将蚕丝薄被揶在婉莹身下,没有意识到自己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婉莹时,那种藏在林姨娘心里的冷峻,第一次被婉莹察觉。盛夏里的雨夜,虽然丝丝凉意催人好睡,但是婉莹此刻一点睡意也没有。静静地听林姨娘悠悠地说着从来没有跟婉莹说过的话。
“什么是尊卑?强者为尊,弱者为卑。武安侯虽只是个侯爵,又是臣子,但他是统领京城东西大营三十万禁军的将军,天下大半兵马的统帅皆是从他门下而出,况且又深得太后倚重。他的一句话说不定比皇上的虎符还管用。此为尊。”嘴上虽然说是尊,但是那种语气凌厉异常,一时间让婉莹有些疑惑。
“可是北平王是当今皇上的亲手足,是一等一的皇亲国戚啊。”
林姨娘听婉莹这么一说,话锋一转,变得和缓起来,又道:“傻孩子,你只看到了表面。北平王虽然是先帝的皇子,可是生母豫嫔出身寒微,起初只是汤泉山上,司浴处的一名小宫女,因为侍奉先帝沐浴,所以得沐圣恩,诞下北平王。俗语:‘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先帝驾崩之前,豫嫔便已崩逝,北平王既无舅家威势可依,也无生母照拂,无倚无靠地苟活在宫中。不过是当今皇上登基,太后懿旨才封的郡王,又无一官半职挂身,何来尊贵可言,此为卑也。纵使今日武安侯夫人不坐上席,但只她在,北平王妃又怎敢坐得?”林姨娘一席话道尽世间尊卑之礼之妙。
“听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孩儿受教了。”婉莹见母亲,越说越失神,也想逗母亲一笑,说着双手抱拳躺着给娘作了个揖 。
林姨娘“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真真是个猴儿。”刚才不快之情也减了几分。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娘起身下床:“早点睡吧,娘去楼下暖阁里,免得你爹爹夜里没人侍候。”
娘说着拿火石点了烛台,擎着下楼,走到门边,婉莹忽然开口说:“娘,你似乎很讨厌武安侯,是吗?”
昏暗的室内,林姨娘身子一颤,手里的烛光也随着颤动了一下,在昏黄的墙上,留下一个悸动的身影。
只是那一霎那,林姨娘神色恢复如常,换了一副慈爱的模样,对着躺在床上的婉莹说:“青儿又胡思乱想了,早些睡吧,娘讨厌他作甚,素不相识的。娘今天有点累了,青儿也早些歇着吧。”
说完,合上房门。月光也渐渐微弱,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劳累了一天,婉莹也彻底乏了,迷迷糊糊地睡去。又是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