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血足吞尸骨
小太乙捧腹大笑道:“你这是庸人自扰,你才十四岁,师太足可做你祖母了,再说救人要紧,你胡思乱想什么?”
形骸道:“正是年岁太远,更当谨言慎行,不可僭越。你这孩子在山林里住的太久,好不懂规矩。”
小太乙使足劲,撑着哀释儿,形骸叹了口气,闭上眼,用袖袍缠住手,将哀释儿放入大锅中。
小太乙见一旁有个挑水桶,道:“你去下方河流处挑些水来,越快越好。我可有些怕鬼。”
形骸心想:“岂有此理,这小鬼头居然使唤我?我将来若要收养他,非得设法扭转颓势不可。”心里虽这般想,可毕竟亏欠他太多,拿起水桶,不久到了河畔,装了慢慢一桶水,倒入锅中,哀释儿浸入水里,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
小太乙道:“她有血色了,这锅子果然管用!”
形骸暗道:“未必,未必,这水将热气迫到她脸上,只怕不是好事。”
他见锅下方有雪白的石头,不知何物,遂以龙火功生火,“呼”地一声,大火翻卷,这石块竟比煤炭猛烈许多,却又全无烟味儿。
小太乙四下看了看,道:“这儿是道术士炼丹画符的地方,这石块叫燧冰,乃是极厉害的火药,这几年里,在龙国暗市之中,一两燧冰可抵一两翡翠。”
形骸奇道:“你不是在山里住的么?为何知道龙国世面之价?”
小太乙一时语塞,斟酌良久,答道:“我师父告诉我的。”
形骸又觉古怪,道:“你师父不是早不见了么?”
小太乙恼道:“别说我师父了!他抛下我不管,我就当没这个师父。”
形骸见他生气,不便再问,转过身,见那锅中水已滚烫,哀释儿脸色越来越红,毒咒印子已淡了不少。”
形骸正暗暗庆贺,眼前陡现那女鬼面容,形骸遍体冰冷,正欲呼喊,那女鬼捧着他脸颊,道:“恩公,恩公,你回来见我了?我终于找到你遗留的躯体,却一直未能给你。”
形骸感到浑身毛孔皆透着凉气,他道:“什么恩公?哪些遗留的躯体?”
却听咔嚓一声,他左腿上痛入骨髓,他往下一瞧,险些吓死:那锅中的断腿中骨骼疯长,尖刺钉入形骸左腿肌肉中,如利刃绞肉,形骸左腿已然血肉模糊。
形骸急忙招出冥虎剑,斩向那断腿,手上一紧,被小太乙捏住。形骸心神巨震,道:“小太乙,你这是做什么?”
小太乙星目闪耀,神色又是好奇,又是调皮,他笑道:“你别犯傻,这左腿没准是宝物。”
形骸怒道:“什么宝物?它在吃我...”手臂用力,突然间,小太乙内力剧增,与形骸抗衡,形骸竟挣脱不开,他惊恐想道:“他一直在装傻扮弱,原来真气这等充沛?”
骨碌碌声中,形骸左腿被碾碎,那断腿的骨头变作血盆大口,疯狂吞噬形骸骨肉,形骸感到一股剧痛直钻心底,他大叫一声,撞在锅上,痛的无法思索。
小太乙神色兴奋,取出一旁桌上燧冰,轻轻揉搓,成了粉末,落入形骸左腿伤口,形骸瞪大双眼,见燧冰融入血,融入骨头,融入肌肉,融入皮肤。那断腿似饱餐一顿,心满意足,与形骸身躯结合,一时消停。
它似吃光了巢中鸟儿的毒蛇,吃饱之后,暂且休息,仍想再将那幼鸟的父母吃了,它眼下吃不动,可也许一天之后,它又会继续开吃,直至形骸连骨头都不剩下。
然后他成了形骸,以形骸的身份活着,继续吃人,填饱肠胃,一点一点、一顿一顿,不断吃,不断杀戮,这永远吃不饱的野兽。
如果那野兽始终是形骸呢?
他回过神,见左腿完好无损,痛楚也烟消云散,刚才的一切似是一场噩梦,可那伤势仍留下了烙印:形骸心惊肉跳,疲惫不堪,似又与那冤魂水怪大战了一场。
小太乙替他擦汗,眼神依旧可爱善良,他道:“有趣,有趣,我头一回见到这般趣事。”
形骸一把推开他,怒道:“我好心救哀释儿,你却来害我?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小太乙退后几步,低头道:“我....不该骗你。”
形骸道:“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这儿这般熟悉?你要是想害哀释儿....”说到这里,骤然心惊,回头去掀锅盖,可那锅盖似与锅子练成一体,又重达万斤,形骸竟提不起来。
小太乙道:“大哥哥,师太她没事,我纯是一片好心。我知道这观星塔在等你,我知道织网仙子在等你,所以引你来此。”
形骸愕然道:“那从天而降的石狮子....那些厚棉花般的河面,都是你捣的鬼?”
小太乙做了个手势,道:“我曾是月舞者,又是一位风水土地,我在外头考验你,看你是否善良,是否侠义,你很好,好得很,我才拿定主意,要帮织网仙子达成最后的遗愿。”
形骸哭笑不得,道:“什么混账遗愿?我要是知道你....你是风水土地,我....岂会....你这小骗子,可把我与师太害惨了!”
小太乙仍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道:“大哥哥,你救我之时,纯是一片仁侠之心。我纵然骗了你,你这颗心总是不假。你和师太都是好人,下一次再遇上这般情形,无论有无把握,仍会挺身而出,对么?”
形骸抱头道:“我也不知,我是个大傻瓜,大蠢货!我自以为救了你,可其实你根本不用我救。”
小太乙柔声道:“你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哀师太也是一样,她未能救自己的儿子,所以非救我不可。”
形骸细思他这句话,心想:“我救了我自己?救了我自己?”刹那间,他似在这漆黑幽暗的谷底,见到了一丝阳光。
他不再畏惧放浪形骸功,也不再忌惮那冥虎剑,他明白在自己手中,它们不会是害人的邪法,也不会是杀戮的魔剑。
我虽有野性,但我并不愚昧。
小太乙又拍胸脯道:“你放心,鄙人做事,一贯算无遗策。”
形骸问道:“这左腿又是怎么回事?”
小太乙尚未答话,石阶下方忽有人冷笑道:“行海,你可让我们好找。”
形骸惊出一身冷汗,一跃而起,喊道:“吴使节?”
面前人影一闪,吴去病与那十大高手已到近处,孟旅足踏一缕白云,飘在十丈上空。
吴去病道:“你并无破解封印之法,是如何进来的?”
形骸硬着头皮答道:“我自有法子。”
吴去病双目缓缓转动,道:“三界道法书呢?”
形骸道:“这儿没有三界道法书,至少我没瞧见。”
孟旅在上方说道:“你目无尊长,投敌叛逆,此刻还不乖乖投降认罪?”语气极为严厉,隐隐透出杀机。
形骸见局面不利,想要认错,可话到嘴边,却不愿说出口,他闷声片刻,道:“我没错!哀师太也没错!错的是你们!”
孟旅蓦然哈哈大笑,笑声却令人心惊胆寒。
吴去病道:“倔强的徐蛋!你还敢嘴硬?”指着小太乙道:“你让开,让咱们除去这小娃娃,我保管他死的无痛无苦。他死之后,你抗命之事,我替你遮掩下,咱们一笔勾销,你回去之后,我亲自保你封爵。”
小太乙退后半步,道:“大哥哥,你救不救我?我仍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
形骸知道小太乙并非易与之辈,但他此刻心意已决,无论小太乙是风水土地也好,是凡夫俗子也罢,形骸踏入侠义道上,哪怕这事再荒唐,后果再艰难,他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他抬头道:“吴使节,旅大人,你们走吧,我不想伤了你们。”
孟旅又断断续续笑了几声,森然道:“一并杀了。”
话音刚落,地上升起绿色手掌,拧住形骸双足,用力扳他。形骸站立不定,往前跌倒,又有无数手掌抓向形骸。这法术狠辣凌厉,全无间隙,正是那“地狱无门”。
形弘身长出骨头,如匕首旋转,将众手掌一齐削断。他拔出冥虎剑,见那十大高手正朝自己冲来。有两人正是先锋,一人双斧抡圆,一人双剑猛刺。
这两人招式精巧,但远及不上那冤魂水怪,形骸只劈出一剑,剑芒骤涨,伸至九尺远,快如闪电,将两人一并斩杀。
众人头一次见这冥虎剑杀人,尽皆惊骇,但他们都是出生入死,历经苦战的一方名家,见识极为高明,蓦然散开成圈,避开冥虎剑之锐,四人突前扰乱,两人从后暗杀,又有两人拍出凌空掌力,配合紧密,攻守难测。形骸陷入围攻中,脚下又不时有鬼手偷袭,一时唯有自保之力。
吴去病冷眼旁观,瞧出形骸剑法虽妙,剑刃虽利,可并不曾受名师指点,纯是想到哪招出哪招,未至行云流水,毫无破绽的境界。他低笑一声,瞅准间隙,霎时使出沉舟擒拿手,掌力似水蛇缠身,方位难测,飘忽不定,又似铁索横江,牢不可破,从五丈远处直取敌手。
形骸立时察觉,一招“赤云紫霞”,可沉舟擒拿手从他剑气旁绕开,卷上形骸双臂,形骸低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众高手同时出招,兵刃掌力一齐落下。
就在此时,地上骨刺升起,宛如雨后春笋,刺入众高手心脏,将他们定在空中。众高手全然未料,一转眼间就已毙命。
吴去病霎时倒飞数丈,骇然去看,只见形骸左足下有一根极细的骨头刺入地中,他脸色惨白,猜测正是这细小白骨在地底开枝散叶,弹指间生出这骨刺丛林。丛林树木尖处,挂着死去的尸体,鲜血被那骨头吮吸,将白骨染得血红,景象宛如地狱,如此一来,那“地狱无门”也已被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