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所有的成就必定有缘由
郇弈道：“上次去你剧组的时候，发现你好像有点体虚，应该好好进补一下。”
苏玟灵光乍现地解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那道数学题，语气愉快地说：“曼姐和傅哥恨不得把我喂胖，我天天担心双下巴冒出来。”他说着莫名想起了上次郇弈忽然握住他的手时，那宽大的手掌干燥温暖。
以前他居住在家里的时候，晚饭后总喜欢跑到各个老师家听他们讲故事。一个教心理学的老师说起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的原理，当时他太年幼，不懂专业知识，但只记住了有一个例子是：人在寒冷的时候，在心里想象一个温暖的火炉不断散发热气，身体就会变得暖和起来。
他以前不觉得，但刚才回忆起那温暖的触觉，忽然觉得冬天也没那么寒冷难捱了。
郇弈问：“你什么时候回北京考试啊？能赶得上期末吗？”
“我们每次都是开小灶补考的，等大家都放假再考，不然回去怕惹麻烦。”明星诚然光鲜亮丽，但最头疼的一点就是不自在，走到哪里都容易被人认出来，合张影签个名就能解决还好，麻烦的是引起轰动或者事后刊登上网络惹讨论。
郇弈清楚得很，这股风气在国内明显极了。
他看得出苏玟很想过正常学生的生活，但大家都明白有得必有失，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必须舍弃掉一些。他只是说：“注意身体。”
“好。”苏玟乖巧地应。两人没再多聊，郇弈让他赶紧写完卷子睡觉，活脱脱一远程赵曼。苏玟觉得好笑，但莫名觉得温暖。
深冬的气温本来就足够冷了，刮起风来真的是挑战人极限。苏玟站在风口上裹着羽绒服，小脸煞白煞白的，他得脱了羽绒服下水拍一幕在水里跋涉的戏——这就简直不给人留活路了。
幸好郑导今天只给他排了这么一场，能早点过就少受折腾。
傅子路帮他搓了搓脸：“曼姐去给你准备热水和姜茶了，我在岸边等你。”
苏玟笑了笑：“好。”他脱下羽绒服，戏服裹着单薄的身子上，被风吹得鼓起来。感受到钻进衣服里贴着皮肉的冷风，苏玟狠狠打了个哆嗦。
冬天的水刺骨的寒，苏玟最是怕冷，一般秋凉就得用热水了，这么冻一下整个人都麻木了，别谈入戏。大家都冷，风刮得脸疼，剧务和摄影都举着仪器双手冻得通红，苏玟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催促他，苏玟慢慢抬起手：“不好意思，我缓一下就好。”水淹到他膝盖，往下基本没什么知觉了，也察觉不到冻。他搓了一把脸，把表情调整过来：“我好了！”
傅子路在一旁看得揪心，把苏玟的羽绒服都抓出褶子来了。赵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忽然说：“你来之前，玟玟敲杀青了一部武装剧。他的武打戏特别多，长戟比他人都高，差不多三十斤，他每天一大早就爬起来自己练，手上的磨出的水泡都破了，最严重的时候一手血肉模糊……”
赵曼的目光一直远远笼在苏玟身上，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出来，她虽然没再说下去，但傅子路能听出她语气里深深的心疼。
那时候的苏玟才多大？十三岁？十四岁？
而正常孝十三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绝大多数都仅仅在担心这道题会不会做、这个分够不够之类的问题吧。
所有的成就必定有缘由，只是太多人看不清这一点。
苏玟这条拍了五遍才过，工作人员正打算冲上去把人拉上来的时候，苏玟忽然抬起手出声：“对不起导演，刚刚那条我情感没到位，能不能再麻烦大家一下重新来？”
他的声音还带着稚气，苍白的小脸上表情坚毅。没有人反对，导演拍板道：“再来一遍！”
等到最后从水里上来的时候，苏玟整个人都脱力了。他拖着浸湿水的裤子，风一吹简直怀疑自己腿都没了。除此之外他还出了一身虚汗，衣服也湿了。大家手忙脚乱地给他裹上棉被，喂几口热水，忙把人送到开着空调的室内去。
每次一受寒苏玟就会觉得困，他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泡了个热水澡后忙缩进被窝里。赵曼给他吃了点防感冒的药，他更昏昏欲睡了。
赵曼见孝这么累，只能让他睡了，期间给他查了好几次体温，生怕苏玟发烧。
但感冒这东西，始终是防不胜防的，等苏玟醒来的时候嗓子已经哑了，还有些咳嗽。他有点儿低烧，呼吸都是烫的，咽口水都觉得烫着喉咙。
“”曼姐……”苏玟哑着嗓子，整个人迷迷蒙蒙的，眼睛都睁不开。
“你先吃点儿退烧药，”赵曼招呼傅子路把热水和药都拿过来，喂给苏玟吃，“别烧起来了，这边找医生不方便，剧组里的医生昨天请假走了，新的还没顶替上。”
苏玟乖顺地张嘴，他生病之后整个人就像孩子似的，对世界一点防备都没有，有谁能依靠着就依靠着。吃完药，赵曼又让他再睡会儿。
他缩回被子里，只留下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也不转。睡意散去后就很难聚起来了，哪怕意识混沌也只能发发呆，睡不着的。傅子路索性留下来给他念剧本，他不是科班出生，富有感情地念起来十分不自然，惹得苏玟咯咯笑。
他正笑着，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傅子路拿起来一看：“是郇弈。”
苏玟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恰到手腕处，生怕多漏了点出来冻着。傅子路看得好笑：“我给你拿着吧。”
“不了……”苏玟难为情，有第三个人旁听着还叫什么讲电话！
“那行吧，”傅子路收起剧本，把手机递到苏玟手里，“你嗓子不舒服就少说话。”手机壳温度低，冻得苏玟缩了一下，把手机拽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傅子路，“好。”
他接起电话，仿佛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似的，官方客套地喊了声：“喂？”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建立就是很神奇，苏玟完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这么亲近，每天都得电话联系，就……很腻歪。而早期他们不那么熟悉的时候，开口也都是聊事情，竟然没走过正常的电话程序。
郇弈也愣了一下：“是我。”
苏玟扑哧笑出声，他想起小学老师教英语的时候说，外国人打电话给别人，开口第一句话一定是“this is xx”。郇弈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能察觉出苏玟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苏玟答：“我生病了。”
“嗯？”郇弈听出来了，“你嗓子哑得厉害了，感冒了？”
“嗯。”
“有没有发烧？”
“嗯。”
“吃药了吗？”
“嗯。”
郇弈：“……不然你早些休息吧，就少说些话，免得明天说不出话来。”
苏玟：“我才醒。”言下之意，我就是不想睡觉。
郇弈觉得生了病的苏玟和平时很不一样，平时的苏玟处事周全，把那么点小任性藏得特别好，简直是别人家乖孩子的典范。但生病的苏玟就很孝子气了，非得要别人将就着，还闹别扭。
郇弈想，真可爱。
苏玟又软软地哀求他：“我不想睡觉。”
“我不挂电话。”郇弈含了点笑意。
苏玟：“我也不想说话。”他这才说几句，嗓子就哑得更厉害了。明天还得上戏，要是这样子对台词影响挺大的。虽然他们后期都会配音，但现场效果不佳的话也会影响后期调整。
“你想听什么？”郇弈问。
但那头苏玟已经不吭声了，此时已经入夜，周围静悄悄的。郇弈想了想：“我给你念书？”
苏玟没什么要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郇弈挑了本沈复的《浮生六记》，他自小在国外长大，虽然中文说得也很流畅，但顶多看看白话文的名着，像这种带着文言性质的书，其实看得不多。
苏玟很小的时候一直跟着父母住，父母受教育时间长，秉承着晚婚观念，很晚才要的孝。双亲都是大学教授，平时除了上课外更要做研究，时常还得出去出差、开讲座之类的，连假期都得带着学生做调研。总而言之，他们能陪伴苏玟的时间并不多。
但只要他们二人有谁在家的时候，毕竟会在睡前给苏玟念书，有时候是儿童读本，有时候是名着，有时候索性念念一些入门专业知识。苏玟记性好、好奇心强，遇上不懂的会刨根问底，不论明不明白也能记住七七八八——总之出去炫耀还真像那么回事。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苏玟会走上和父母一样的学术之路，毕竟连小小的苏玟被问及以后想做什么的时候，都挺起小胸脯说：“我要当个科学家。”
到底孝喜好易变，世事难料，谁也不知道怎么就一大转弯走上了演员这条道。
郇弈念了什么内容，苏玟听不太真切，他脑子发懵，只能辨别出郇弈慢慢染上磁性的嗓音。很好听，比教他即兴演讲的老师的声音还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