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五、天行健

“怎么?瞧你这神情,心中定是在腹诽朕难伺候?难不成那张正一比朕好说话?”瑞帝笑着说道。

“草民不敢!”蔡元明赶紧答道,心中却真的在腹诽张正一当然瑞帝好说话多了。

当然这并不是代表张正一的性格要比瑞帝温和,只是向来草创阶段的皇帝要比成功后的皇帝温和许多。

位置变了,环境不一样了,人也不可避免跟着变,打江山的时候可是以兄弟、老师,江山定了,那便君是君,臣是臣,一点都马虎不得。

想到这里,蔡元明心中便又多了一份谨慎。

瑞帝本想借着玩笑来消散心中的不安,可见蔡元明神情愈发恭谨,想着自己叫蔡元明一的目的,心中仍然被莫名的不安所缠绕着。

先前瑞帝心中的不安此时被蔡元明的话无形中又放大了无数倍,他找蔡元明是来安他的心的,希望能够从蔡元明的口中说出些对他大瑞有利的话来,结果事与原违,所以他此时更加急切的想从蔡元明口中证明自己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至少他所开创的瑞朝是与众不同的。

至少可与文武开创的周朝相媲美。

“周朝有八百年的国祚,朕的大瑞可否有?”瑞帝平息了下自己的情绪,很务实也很不情愿的将自己的目标调整了。

既然万万世不行,八百年,甚至比八百年更长久,也是有可能的啊。

蔡元明见一向英明果决的瑞帝此时竟像一个怨妇般来来回回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只得沉默以对。

内心却忍不住叹息,做人啊,还是欲望小些好,否则再英明的人也会被欲望遮了双眼,蒙了心。

“哼哼,你定是在心中腹诽朕不自量力,把自己与先圣相提并论。”瑞帝见蔡元明不言,冷哼了两声说道。

“草民不敢!”蔡元明说道。

神情极为真诚,语气却是很敷衍。

瑞帝倒也不恼,晒笑一声说道:“也并非朕妄自尊大,别说文武之道,就是汉高祖,朕也只能望其项背。不过,朕比他们更得天时,朕有这部律法。”

瑞帝指着案前的一堆书本满是自信的说道,虽然他比不上文武先圣,然而经过千年来的摸索积累,在总结前代那些兴衰的经验后,他有了这本他自以为最为完善的律法。

瑞帝相信,这本律法会让大瑞走得更远。

蔡元明听了瑞帝的话仿佛看到一个拿了一把稀世宝剑的人说自己以后天下第一了。

当然瑞帝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所以他对瑞帝所说的那把“稀世宝剑”立刻充满了好奇心,立刻趋身向前,瞅着那部律法,见瑞帝拿起,赶紧双手接过。

蔡元明拿起那本被瑞帝示为珍宝的律法,翻开来,每看一页,便停下来细想一会,如此看了几页,便觉得其妙无穷,当然也不乏阴狠的地方。

瑞帝见蔡元明神色变化,心想这蔡元明不亏是白云先生的弟子,还是个识货的,不禁有些意得的笑道:“朕的这部律法如何?”

“甚好,只是草民愚钝,恐一时无法全然领会这部律当其中的妙处。”蔡元明由衷的说道,只是看了几页,便觉得他手中拿的是迄今为止他见过的最完善的律法了。

“不急,时间还早,你就慢慢的在此领会,朕且先把今日的奏书给批了。”

瑞帝很满意蔡元明的回答,他原本不安的心又从这部他花费了几年心血的律法上找到了力量,终于安静了些。

蔡元明见瑞帝说完就不再理他,专心的批阅他的奏书了,便也低头专心研究他手中的那部律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瑞帝将奏书批完,见蔡元明仍然沉浸在他的那部律法之中,心中又安稳了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便半躺在塌上闭目养神。

只是,这神,瑞帝是如何也养不了的,一闭上眼静,瑞帝便无法控制的思虑如何才能永保江山,如何才能让自己的子孙,至少是将来坐到这个位子上的子孙不昏庸。

想起蔡元明的那句“爱子之心”,想到张少侠的懦弱,瑞帝禁不住忧虑自己打下的这片大好江山谁才能守住。

曾经,瑞帝是真的很意属三皇子李啸风,后来不知怎的一切都偏离了正道,三皇子竟然谋反自杀。

如今,他所意属的,会不会也会偏离正道,想到这里,瑞帝心中一惊,猛的睁开眼,摆了摆头,强迫自己将那个念头压了下去。

此时的蔡元明仍然沉浸于那部律法中,未觉察到瑞帝的异样,外面响起了丁零谨慎而又带些犹豫的声音:“皇上,午时已过,您该进膳了。”

瑞帝瞧了眼蔡元明说道“嗯,端进来吧。”

不一会,丁零轻手轻脚的将饭菜端了进来,偷看了下瑞帝的脸色,便又极为麻利的收拾好退了出去。

瑞帝端直汤喝了两口,直觉无味,随后停下来又瞅了瞅仍在看律法的蔡元明说道:“蔡先生,你来和朕一起用膳吧。”

蔡元明早就被丁零的声音惊醒,听到用膳,方才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只是此时此刻再饿也不能找吃的,于是便又继续把律法当作食物了,听到瑞帝传他一起用膳,哪敢当真,连忙说道:“谢皇上恩宠,草民不饿。”

“不饿,也陪朕一起用膳。”瑞帝说道。

“草民不敢。”

瑞帝当即笑着看了蔡元明一眼说道“先生什么时候这么拘束了。”

“那草民就斗胆了。”

蔡元明方才放下手中的律法,谢道。

“你们这些书生啊,就是喜欢装模作样,非得让别人三请四邀的。”

瑞帝喝了口汤又继续说道:“朕可不能惯着你们这些脾气,你自己随意些吃,可别到时又背地里讥议朕不礼遇你们读书人了。”

“罪过,罪过,草民哪敢。”蔡元明见瑞帝是真让他陪着用膳,也就不再拘束,拿起饭筷便吃了起来。

瑞帝见蔡元明吃得香甜,方才也有些食欲。

“你说朕有爱子这心。”蔡元明吃的正香甜,突然听到瑞帝长叹一声说道,赶紧将口中的饭吞咽下去,驻筷做受训状。

“嗯,怎么不吃了,吃,随边吃,朕就是与边吃与你边说些家长。”瑞帝说道。

蔡元明听了,干笑两声,心中发苦。

家长?这与皇帝说家长,搞不好就要出人命的。

这天下,自古至今,还没有谁参与了皇帝的家事能够全身而退的!

吃顿饭,搞不好就要掉脑袋,这饭,他能吃得下去吗?

一时间,蔡元明的精神又高度紧张起来,哪里还有食欲!

“你大概也只是随便说说。可是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朕除了这江山,最为看重的就是朕的家人了。朕想朕的这个家和和顺顺,夫妻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是朕偏偏一样没能做到。”

“朕不用猜,就知道你们一定在心中腹诽朕无情,说朕冷血,笑朕逼死了自己的妃子,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你们看到的全是朕的无情,冷血,可是没人知道朕心中有多少苦在翻腾,没人知道朕用了多大力气来掩隐这些苦,因为朕是这天下之主,朕必须保持冷静,必须让你们看到一个强大的不可战胜的君王!”

“如此,这个世界才能平静!大臣们都暗里说朕想着法的折腾他们,可是朕若不折腾他们,他们便会来折腾朕的,朕只求他们安静些,他们安静了,朕才能安静!”

瑞帝说着身子便不由自主的直了起来,周身散发出不可冒犯的气势。

蔡元明听到瑞帝的这番言语,心中感叹这越是无情之人越有可怜之处,只是这人一旦当了皇帝,便会被权欲所迷,什么夫妻、父子、兄弟之情皆是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无上的权力,和无尽的孤独。

蔡元明见瑞帝是与他说这种家事,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方才落了下来,这种话只要他左耳进,右耳出,管住自己的嘴,倒也可保平安。

“可是不仅大臣们不安静,就连朕的妃子,儿子们也不安静,朕曾经最爱的儿子,他竟然想造反,朕心中难受啊。”

瑞帝说完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心中不仅难受,还有焦虑。

自周武王伐纣之后,不管他的行动如何正义,可是他的行为从此让接下来的人有样学样,自周王朝之后,改朝换代便成为常事。

随着时代的变迁,这风气便越来越坏,玄朝之后,那个混乱的时代,不仅臣弑君,连父杀子,子弑父的事情也屡屡发生。

瑞帝虽然结束了那个时代,并以儒治国,易风易俗,然而榜样的力量向来是无穷的,他立了一个坏榜样,仅仅靠语言上的教导,哪怕反反反复复教导了千万遍,也恐难于消除这种坏榜样的影响。

身教向来比言传有用的多。

瑞帝不仅要警惕他的臣子有样学样,来推翻他创立的大瑞朝,还得警惕将来他的儿子也有样学样,嫌他活得太长,迫不及待的想坐上他现在的位子。

想到那些臣子,又想到如今青春正盛的儿子们,瑞帝也想起了得势之后仍然年青的自己,何等的意气风发,对于那些前辈,面服,心中却是万般不服的。

如今,瑞帝青春不再,虽然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也不难猜出他的臣子们,他的儿子们的心态。

不由得心中万般无奈与惊恐。

这个世界最让人无奈的就是当你千辛万苦把那些倚老卖老占着位子不干活的前辈拉下马之后,自己的位子还没坐热乎,突然发现下面还有更年轻的一群人急不可待的对你喊着“你已经老了,该给我们挪位子了,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了!”

而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你曾经口中的倚老卖老,占着位子不干活的人。

更为无奈与惊恐的是这些年轻人中还有他的儿子!

比如三皇子李啸风,可能还有太子,老四也很有可能,小五,小五……

瑞帝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可是疑心却越来越重,那本秘书上的谶语却又在脑海中冒出。

蔡元明低头不语,他此时方觉刚刚自己的想法太可笑,皇帝的饭哪有这么好吃的,瑞帝怎么可能真与他说家长里短。

果然,沉默了许久,蔡元明便听瑞帝问道:“先生以为朕的太子如何,能否为朕守得大瑞江山?”

“草民只是在昨日晚宴上与太子殿下有一面之缘,哪敢胡说八道。不过虎父无犬子,皇上既然立太子殿下为储君,想必太子殿下定不负皇上所托。”

蔡元明强装轻松的说道。

“那朕的四皇子呢,他如何?”瑞帝又继续问道。

“四殿下草民倒是有耳闻,和皇上一样英勇,是一员猛将可为皇上镇守边疆。”

“一员猛将?你的师父白云老头好像说过他不只是一员猛将。”

瑞帝的语气漫不经心,心中却是不由得紧缩起来,以至于他的脸显的更加木然,如果那本秘书上的谶语是真的,那么那个终将克自己的人会是四皇子嘛?

想到相克,瑞帝似乎更愿意相信是四皇子李啸炎,这个儿子似乎一直都克自己。

而且,那个白云先生似乎对四皇子另眼相看,甚至当时有传出白云老头说四皇子李啸炎就是将来的皇帝。

这话甚至当时四皇子李啸炎自己都讲过,不过那时四皇子好像疯了。

“皇上圣明,家师从未对元明评价过众位皇子。怕是有人假借家师之名混淆视听。”

蔡元明说道。

“是那白云老头亲口对朕所言,难道还有假?”

“若真是这样,那一定是家师老糊涂了。”蔡元明苦笑着说道。

“此话怎讲?”

“皇上未登大位之前,家师可以向他人说过皇上才是救中原百姓于水火之中的那人?”

蔡元明反问道。

天选之人,在得道之前,特别是在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大多都是被隐匿形迹,与常人无异,所以往往有大成就者,起初都是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这便是天道。

白云老头不可能逆道而行,透露如此大的天机,将天选之人暴露于危险之中。

若不然,当年白云老头直接跟周武帝说瑞帝才是真正的天选之人,那么瑞帝早就没命了。

这个道理,瑞帝也是懂的。

只是多疑的瑞帝此时又暗自怀疑,蔡元明这样讲是为了隐藏目前实力还不足的四皇子的形迹,毕竟瑞帝对着那个谶语,左思右想,只觉得四皇子李啸炎是最有嫌疑的。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个儿子…….

可是万一自己的猜测错了呢,难道自己要如当年的周武帝一般,怀疑错了人,反而给了他这个真命之人机会?

瑞帝的面色了随着内心的变化而起伏,杀气与犹豫之色交替显现。

良久瑞帝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接着又沉默了许久,才听到瑞帝用黯然的声音问道“这一转眼,朕的儿女也有二十多个了,从太子到小五都能为朕分忧了,他们可否会如老三一样等不及了。”

瑞帝从来没有觉得如此为难过,偏偏在这事上,他觉得无解。

年长皇子,他怕他们等不及;年幼的皇子,他又怕自己等不及。

“皇上不必为此担忧,一切皆顺道而行,便无吝。”

此时蔡元明本无需回答瑞帝如同自言自语的感叹,可是他一时心软,忍不住接了一句话。

人间已太多惨剧,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师父,皆是于心不忍。

“顺道便无吝?此话怎讲?”瑞帝也没想到蔡元明会接这句话,两眼满是希望的望着蔡元明。

“虽有国士之力,而不能自举其身,非力之少少,势不可矣。凡事只能顺势,不能逆势。”蔡元明斟酌再三说道。

“所以呢?”瑞帝闻言面色微沉,盯着蔡元明问道。

蔡元明咬了咬牙回道“道法自然,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方能永垂不朽。逝者如斯夫,唯有如川流水般活泼泼的,才能不断前进。”

蔡元明的话音一落,瑞帝的面色愈发暗沉,与此同时,他感觉他的心也不停的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坠去。

他刚刚还在担心长江后浪拍前浪,自己这个前浪被拍到江滩上,这会蔡元明便说逝者如斯夫,这不正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印证了那个谶语!

“所以呢?”瑞帝又接着问道,杀气隐隐的浮了上来。

“没有人能够逆天而行,大势所驱,有时退一步海阔天空,否则只会被大势所碾压,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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