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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执念

萧凌儿和乐琴出了船舱之后,或许是因为船舱里人少了一下气氛清净了些许,或许、因为孟峻的死讯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

她终于不像方才一般如同一个一点即燃的炮仗,只呆呆地坐在了一旁,见着逸公子刚斟满的酒,便是抢了过来一口饮尽,“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逸公子总算没再藏着掖着,只是神情依旧是冷冷的。

“我方才前头所说的不曾有假,当初和孟峻识的,确实是因为我生了场病,便请他到府中诊治,一住三月。唯一不同的是,孟峻的确如你所言医术过人,三月调理之后,我的病康复如初。也是在这段时间,我与他成了友人。”

他朋友算不得少,但大多酒肉朋友一辈,能让他交心相处的,屈指可数。

乐琴是因为她身上有着花楼女子难得的豪爽和体贴,心思细腻懂他几分,萧姑娘是她聪明伶俐才智过人,让他十分欣赏觉得很是有趣。

而孟峻、便仅仅简单到只是因为他们二人、兴致相投。

“孟兄在到皇城之前游历四方,皇城虽名医众多,却很难有如同他一般胸襟开阔见多识广。他精研医术,又对琴艺书画有着偏好,正巧与我相投,酒过三巡话多三句、便认了知音。当初我的病是被人下毒谋害,剂量虽小,但长期慢性毒害之下终是伤及了性命。而我最后能抓到行凶之人,也是得了孟兄相助,在这件事情上,我欠他一份恩情。”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凑巧,穆诗诗恐怕之前做梦都不会想到,师兄唯一的消息、居然会是从逸公子的口中得知。

也只有到了这会子,她才从逸公子那儿,知道了这几年时间里,师兄的行踪。

“那几年,他、过得好吗?”

“与旁人说,风餐露宿自是不好,但与他说,从塘县离开之后,秉着心中所向,游历各大深山之地,一边补充编纂着他的药书识得更多草药,一边行医治病像他师父一样救人于水火之中,做着他喜欢的事情,自是满足。”逸公子的声音沉下来,穆诗诗从里头听得出难得的正经。

师兄的愿望,便是如此,那几年,他还是孜孜不倦。哪像她,迈不出那一步,便一直困在了塘县里。

三年多前的时候,他辗转到了皇城,为了医治逸公子的病又住进了他府中。

“你的画像,是他亲手给我的,能寄予我的东西、只有这些。”

“他、真的死了?”

这句话,穆诗诗终于是问出了口,声音里有着掩盖不住的颤抖。

方才她真的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可是那些话从逸公子口中说出,沉沉的嗓子却有着让人难以质疑的坚定。

逸公子也沉默了下来,像是犹豫了许久,心中万般挣扎,一番话才好不容易冒出了声。

“有时候死、是件最容易不过的事情了,何况孟兄游历四方遍尝百草,有时候碰着疑难杂症无从下手便只能在自己身上试毒解治,如此下来、他的身体本就不如旁人。为我医治三月,我的毒极其疑杂,他费了不少功夫治好了我,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最后还是一病不起了。”

虽然从师兄离开塘县之后,六年时间不曾有音讯,穆诗诗就猜过,或许会有这么的结果。

可如今这结果摆在了眼前,还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六年了,他的音容笑貌都越发模糊,但他的身影留在了脑海里如同那一句承诺一般,就成了她心里的执念。

六年时间,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放手,可执念难消,终究倒成了她心中的一块心病,只是如何、穆诗诗也没有想过,这份执念会是以这种方式告终。

她长叹了一口气,眼眶干涩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原本她以为她会很激动或是大哭一场,可其实她哪有那个力气,甚至连说一句话都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

哀莫大于心死,这话的确没错。

“他走了快三年了,可我竟然到如今,才知道。”

“孟兄走得太快,来不及将音讯告诉你,被我葬在了皇城。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只这画像、是他一直随身携带,他说他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若是有机会还是想亲眼看看,你过得如何?”

她?

“比起他,我过得自是好太多了,只是永远、我都比不了他的坦荡。当初……”

穆诗诗鼻尖忽是酸痛,只觉得心里一下揪了起来,当初若是她放弃一切就随他一起走了,也许、不会成了如今这番田地吧。

她的话没有说出口,逸公子却是听出了她想说的,沉了脸色动作迅速地将腰间的匕首取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我知道你心中定是不好受,若是有什么恨,便撒我身上就是。当初我的毒是孟兄治好的,他为了救我以身试毒,才会让自己的身体越发虚弱。说到底他的死是因我而起,与我脱离不了干洗,若想报仇,可以与我来。”

“你以为我不敢吗?”穆诗诗尽着力气拿起了桌上的匕首,刀鞘一拔,便是搁到了逸公子的手臂上,刀尖入了几分,将他的衣袖割破,些许鲜血留了出来,可她却也再没往着里头用劲了去。

手上劲力一松,匕首应声落在了地上。

逸公子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又往着穆诗诗的手里递,“为何不刺了?孟兄因我而死,在我身上割上一刀,或许你气会消上几分。”

“刺你又如何呢?”穆诗诗眼睛微闭了起来,“师兄的死即便与你有关却也怪不得你,我了解他,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他还是会这么做。”

她的确很难接受这件事情,但尚存些许理智也告诉她,那匕首再刺进去,师兄还是回不来。

若是这世间的事能够再重新来过一次,恐怕师兄还是做这样的选择。

治病救人四个字,在他的血液里头已经根深蒂固了,什么东西、都换不回来。

穆诗诗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身上的力气全然卸了下去,向后靠到了椅背上。

“若是可以的话,能跟我再多说说,师兄的事吗?”

她的声音瞬间低沉了下去,比方才听上去要平静许多,可是那嗓子里的落寞之意却还是极其明显,一点点地渗着逸公子的心。

他叹了一口气收起了匕首,连自己身上的伤口都不顾着去处理,跟着向后仰了仰,神情似乎变得飘忽了许多,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能算长,但若是没有他,恐怕我如今便无法坐在这儿。食物中有毒之事,是孟兄最先发现的。”

孟峻医术高超,当初逸公子身体不适,家中的大夫无能为力倒使病情越发严重,从小服侍他的侍女,便从外寻来了当时在皇城因为治好了好几桩疑难杂症而小有名气的孟峻,请到了府中来。

他的病是因为长期服用寒热相冲的食物,而导致体内中毒的。即便剂量不大,但中毒的时间太长早已侵入骨肉之中。

孟峻否决了是他身体本身的问题之后,便仔细盘查,最后才查出是食物中出的岔子。

为了治好他的病,孟峻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尝试了不少药草,以身试毒费了不少的功夫,三个月的调理才终于让逸公子的身体恢复如初。

只可惜,孟峻还是稍稍来晚了一步,他的病虽好了,他奶娘却因此丧生,到底因为他赔上了一条性命。

他的双亲死得早,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了奶娘,一直从小将他带到大,对于他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奶娘的死让他对皇城那个地方彻底失望,又或许是因为他心中也有了执念,很快他就搬到了豫安城来。

但往往有些事就是这样,他派人寻过画像上的女子,遍寻不得,却偶然一次亲自到了塘县之中,竟然就在药膳堂里碰到了她。

第一眼他确实不能肯定,已经过去太久,画像上的穆诗诗不过豆蔻年华,而如今的她,过了双十,少了几分当初的灵动可爱,却平添了不少成熟的韵味。

所以他犹豫再三,还是将画像寄了过来。

逸公子没有说出太多,可对于穆诗诗来说,已经是她现在能得到的全部了。

话说到这里,逸公子停住了,没再继续往下说着,稍稍地停顿了一下,才看向了一旁的穆诗诗。

她确实比刚才要冷静不少,虽然声音里听得出悲痛,但脸上的神情却看不出多少异样,甚至一滴泪都没有流出来。

或许、是他之前太低估她的承受力了。

“不说这个了,这些事情并不是让人愉悦的回忆,而且时日不多,说讲也讲不出什么来。不如、你给我说说那副画像吧,你还记得当初、孟兄为你画这幅画像,是什么时候吗?”

“画像?”穆诗诗手指动了动,从怀中拿出了画像来。

画像上的女子浅笑斐然,眼神中藏不住的单纯烂漫,从前一心只想着赶紧长大,可以到嫁给师兄的那一天。

如今一晃数年过去,没想到竟再也回不到了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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