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9章 三个臭皮匠
“也难怪张良欲降,看看新郑与洛阳便知道,投靠谁才有出路。”
数日后,当郦食其绕过嵩山,回到洛阳时,见到的是这座工商业大城市正重新焕发生机,不由生出慨叹……
据郦食其所知,洛阳的货殖过去几十年也郁郁不振,秦律贬低商贾,官府专营一切的政策,对洛阳巨贾和小家效的贩夫贩妇来说,无疑打击巨大。这个可耕作土地稀少,工商人口占全城一半的都邑,自吕不韦倒台后,停滞了整整二十年。
巨贾们虽未直接被取缔,但也要仰官营工坊鼻息,再不能肆无忌惮挣钱。
而在六国打进来后,虽然巨贾重新得到了社会地位,但因为楚军秩序混乱,洛阳谈不上安定,这也是巨贾们又联手刺杀申阳的原因不能带来稳定商业环境的统治者,是不受财团欢迎的。
直到黑夫的军队控制了城市,推行新的商业政策,这才一个季度,便给洛阳带来了巨大改变。
为了确保大军东征,咸阳朝廷直接对手握工坊的洛阳巨贾们发出订货通知,希望利用洛阳的手工业潜力,保证战争时期的军需物资。
这倒是很符合管仲的经济理念:没有消费就没有生产。
管仲当年曾认为:巨棺椁,所以起木工也;多衣衾,所以起女工也。奢靡之物是拉动生产的方式。他规定,各诸侯之子到齐国为臣的,都要穿两张虎皮做成的皮裘,国内上大夫要穿豹皮袖的皮裘,中大夫要穿豹皮衣襟的皮裘。
如此一来,大夫们就会出卖余粮,购买虎豹之皮,百姓就会卖力地捕杀猛兽,从而使大夫们散其财物,让百姓在流通中得利。
眼下黑夫和张苍、萧何敲定的新经济政策,亦不离管仲之策:朝廷向大商贾提供蜀锦等奢侈品,由此拉动蜀郡等地的丝织业,而又在官府力量薄弱,而巨贾们办事效率高的洛阳采购必需品,从而拉动洛阳的工商业,让十万工商人口有口饭吃。
一来一回,官府还多收了一道税,这可比简单割韭菜,抄家抢钱强多了。
眼下洛阳三家大贾,都在努力奔走:白氏在协助治粟内史的均输官筹粮,在洛阳东边的巩县重建大粮仓,以满足数十万人之食。
苏氏以平日借贷用的散钱收取各地丝布、皮革,在新设置的洛阳织室纺织夏衣、鞋履,甚至是甲胄。
而商贾师史一家,则从祖辈经营的车舆业入手,赶制了数百辆车,均被朝廷征用,拉着粮食衣物,往来洛阳与前线不绝。
就算是与这三大项无涉的洛阳人,也可以从事各种服务业,不独是遍地开花的女闾,贩脂、卖浆、洒削、胃脯,这些微末小业,自从秦军入驻后,生意也一下子好了几倍,甚至连全城的兽医,也被重金请入军中做事。
而分别由公输、墨家控制的若卢、考工两令丞,也派人来洛阳郊外设置了分部,他们奉命,要在此生产消耗巨大的箭矢,以及各类军工零件,以备随时替换,大量本地劳动力,这便有了活干精密环节自是没资格参与,粘毛锯木头而已。
战争对颍川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但在秦军背后的洛阳,却好似朝战中的日本,经济上打了一剂强心针。
这便是郦食其所见的洛阳,黑夫十万大军未至,这座城市却已在三川守司马欣,和羽翼营总参陈恢的经营下,做好了准备。
陈恢理论上是郦食其的顶头上司,郦食其在颍川的一切,都是要向其禀报的。
但郦食其本就是狂士,如今更立了大功,对陈恢便没有那么客气,见了陈恢,一作揖便道:
“老朽不辱使命,从颍川归来,敢问摄政到何处了?”
这是不打算向陈恢好好汇报,想直接对黑夫报告了。
陈恢本是秦南阳守吕幕僚,亦是靠游说吕降黑之功,才混到今天这位置,见郦食其猖狂,心中暗恼,面上却仍如春风拂面:
“郦先生,据我所知,摄政刚出函谷,至陕县。”
“我有要事须去禀报。”郦食其求功心切,不欲与陈恢谈细节,反而提了个要求:“还望陈君速速安排人手船舶,我此番西去,来回不过数日,必将得摄政之命,前往河内!”
陈恢笑了笑:“先生去河内作甚。”
郦食其道:“我先前从河东至大梁,由河内经过,曾前往试探司马卯,当时司马卯已在动摇,而今形势与两月前大不相同,可再往说之,必能使司马卯将河内双手奉于摄政马前!”
“却是不巧。”
陈恢看着郦食其:“早在数日前,司马卯那边,羽翼营和已派合适的策士间谍过去了。”
“什么?“郦食其脸顿时黑了,有些不乐:“派了谁?”
陈恢道:“此乃机密,但既然是郦先生,也不妨告知,前去说司马卯的,却是左庶长随何……”
随何也是老头子,也是儒生,也是说客,和郦食其相性冲突,还比郦食其早一年投靠黑夫,是他眼中的竞争对手。
这让郦食其很是气恼,在他看来,河内司马卯,分明是自己先踩好点打下基础的,就像春天时去撒了种子,只等秋后瓜熟蒂落而已,若随何未能说服他也就罢了,若是说服了,岂不是白白摘了他种的瓜!
于是郦食其不客气地质问:“这算谁的功劳?”
陈恢板下脸来:“郦先生,摄政说过,羽翼营靠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众策协作之智、力。”
用黑夫的话说,就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参谋部不一定是军事上最顶尖的人才,却能集中多方智慧,做到面面俱到。
“更何况,局势变化莫测,军情如火,前些时日,韩信将军已驱赵降卒,夺取太行陉、白陉两道,而洛阳也准备好了强渡的船只,随时可以夹击河内!是司马卯暗暗派人过来乞降,吾等难道还要司马卯的使者留在此处,等郦先生归来不成?”
郦食其有些难对,但仍认为,河内有他一份功劳。
“是否有功劳,事后再定夺。”
陈恢放缓了语气:“不如这样,从今以后,河之北,随何说之,河之南,郦先生说之,何如?”
郦食其这才作罢,告辞西去向黑夫禀报颍川的消息,倒是陈恢在郦生走后,暗暗腹诽:
“如此狂生,贪功自矜,迟早要出事!”
又道:“摄政深谋远虑,黑冰台早在数月前便往河内派了间谍,即便功成,亦众策之力也,又岂容得你这老酒徒来独自邀功?”
……
镇守河内的赵将司马卯,乃是剑术大家司马蒯聩的后代,其大父司马尚也是以剑术闻名赵国,从而入仕成了李牧的左膀右臂,在李牧遭到赵王迁残害后,是司马尚庇护了年幼的李左车,教他和司马卯习剑,二人虽是异姓,却亲如兄弟。
这也是司马在赵国风雨飘摇中,依然坚持守在河内这条独木舟上的缘故。
“我不能负了李左车。”
每当坚持不下来时,司马都会如此激励自己。
可当时间进入三月份后,司马发现,自己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长平之战后,秦军已经彻底占领了上党,韩信更驱赶赵降卒走太行陉、白陉两道。
虽然司马让孟门塞和天井关紧闭,但他手下仅有万人,需要防守三个关隘,河内一郡,以及漫长的大河,真是捉襟见肘,最终孟门、天井关为韩信所破。
这下,两面受敌的司马明白,距离敌人兵临城下不远,自己只剩下两个选择。
投降黑夫,或者为赵国尽忠而死……
眼下,黑夫使者随何已至河内,但司马依然在踌躇,因为他打听到,李左车仍在太原抵抗秦军。
“半年前,我曾与左车一同立誓,我守太行东,他守太行西。”
“过去大父和李牧将军未能保住的赵国,将在我二人手中得以留存,赵人不需再受亡国之难。如今左车尚在苦战,我不能负了他啊……”
犹豫之际,司马让人寻来了河内温县久负盛名的神棍许负,对这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女相师,问了一个问题:
“敢问相士,我若死战,可否保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