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陌生

江筠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索性穿过厨房走进另一间房间。

房间不大,有三分之二的位置就是一张炕,炕头墙和厨房共一堵墙,墙上空荡荡的,连张画都没有。

墙角有张桌子,桌上有个微波炉大小的收音机。

光线有点暗,江筠有些着急,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个死丫头!”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从背后传来:“说,你昨晚去哪儿啦?”

江筠吓了一大跳,头晕脑胀地转过身。

一个中年大婶,浓眉大眼,粗手大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像是刚从地里除草回来,鞋面上都是土。

江筠露出一个微笑:“阿姨,我……”

中年大婶震怒:“阿姨!!你叫谁阿姨?你爸不回家,你也不认我这个妈了,是吧?上山下乡的事,摊上谁家就是谁家,你妹妹才上三年级,轮也轮不到她,你不去谁去!”

上山下乡?妹妹?妈妈?

这些字眼让江筠又是一阵头疼,她按着太阳穴,晃了晃脑袋。

中年大婶继续大吼:“你看看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服气啊?你不去,难道让我去?我倒是想去啊,我没文化,想去还去不了呢!

又瞪着我!

你以为你叫江筠就是将军啊!你以为部队是给你家开的啊?你才14岁,黄毛丫头!”

江筠下意识的想解释:“阿姨,你听我说……”

中年大婶一个箭步冲过来,抡起胳膊,对着江筠的脸上身上,狠狠的扇了下去:“我让你叫我阿姨!我让你叫我阿姨!你就跟你那个白眼狼爹一样没良心!你个不省心的窝囊废!”

江筠毫无防范,也没有还手之力,瞬间被打懵了。

在倒地之前,江永华冲进来抱着女儿,焦急的喊:“小筠,小筠!”

江筠看了一眼江永华,嘴唇动了动,爸爸两个字还没喊出来,眼前一黑,晕倒在江永华的怀里。

江永华压低嗓子朝着自己的老婆愤怒的吼:“张秀英,你够了没有!”

张秀英撒泼骂女儿连带着责骂丈夫的粗话被丈夫听见,有些心虚,声音一下子就小了,避重就轻的嘟囔:“谁让她叫我阿姨了!”

江永华咬着后槽牙,极力忍住怒气:“她摔着了,陈医生说她有轻微脑震荡,可能会失忆。”

“失忆?”张秀英吓坏了:“那不就是个傻子了?”

江永华气坏了:“你才是傻子呢!哪儿有一开口就说自己闺女是傻子的?”他把江筠扶到炕上躺下:“秀英,你来弄。”

张秀英赶紧过来接手,给江筠除掉外衣长裤,拉开被子盖上,仔细的掖好被角,动作轻巧细致,一点也不像刚才那个大吼大叫的泼妇。

江筠紧闭着眼睛,只觉得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着,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跳出许多画面,都是在这座房子里生活的情景。

原来,张秀英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打骂,把江筠的原主记忆给打出来了。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这个身体的原主也叫江筠,今年14岁,在大院附近的乔家沟中学读初二,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

此时正值文改时期,兴起了一股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锻炼和再教育的热潮,逐渐成了任务。大院子女若是没有继续读书或者去当兵参加工作的,就要报名去上山下乡。

江筠的老师夸奖她有读书的天分,鼓励她继续求学。她若是不想去插队,读高中或者当女兵是唯二的选择。

由于部队没有与县城中学谈好条件,部队大院的子女在乔家沟中学读完初中,就面临着步入社会。

江筠听同学说有人把户口改大了一岁去当了女兵。去当女兵的话,她的年纪要虚报两岁才够,可就是她这副还没发育的小身板,就算是改了年龄,身体素质也瞒不过别人。

江筠想起大操场上战士训练的时候,小瘦猴锻炼三个月就能看起来很阳光了。于是,她就想着去突击锻炼身体,等两个月后新兵体检的时候,打个马虎眼假装是瘦弱的16岁的样子应该还是能蒙混过去的,她同学的姐姐都十七岁了,看起来也瘦的像根豆芽菜。

正好江永华和张秀英吵架,江永华住在师部办公室不回家,江筠就趁机偷偷溜出来,跑到大操场飞行连训练的地方去锻炼身体。

她本想练一宿,等凌晨吹起床号之前回家。

谁知道,她体质差得什么器械都动不了,除了爬竹竿。可就是爬杆,她的手也打滑爬不上去。练了一晚上,终于可以爬到两米高的位置。

江筠没有掌握技巧,就是蛮干,练得太狠,早就耗尽了力气,当她听到有脚步声过来的时候,想快点滑下去离开,手一松,就从竹竿上两米多高的地方掉了下来,头部重重的在地上砸了一下。

这一下磕的不轻,来自于五十年后另一个时空的江筠,从一场严重的车祸中穿了过来。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了。

要是没摔伤,她这会儿已经回家做了早饭,出去上学去了。

江永华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小筠,你把这个药吃了,睡一觉,下午再去卫生所打针。”

张秀英伸手把江筠扶着坐起来,看了一眼药片:“四环素吃一片够吗?”

四环素类抗生素的最大不良副作用,就是损坏未发育完全的牙釉质,孕妇和儿童服用四环素片,牙根就会又黑又黄,四环素在八十年代就已经从临床应用退出。

江筠有个姑妈就有一副四环素牙,她一听到四环素的名字,就是一激灵,摇着头说不要。

张秀英喝道:“吃个药还唧唧歪歪的!”

手一伸,不由分说的从江永华的手心里拿起药片就要往江筠的嘴里塞。

江永华手一缩:“张秀英,你走开,我的闺女我自己侍候,不用你。”

他只要一生气,就连名带姓的喊张秀英。

张秀英噤声,把脸扭到一边去,也不敢顶嘴。

江筠听到两个人的争吵声就头疼,自己拿过药片放到嘴里,就着江永华的手喝了水咽下,虚弱的往后躺下。

江永华伸出大手在江筠的额头上摸了摸;“还好,没发烧,你睡吧,有啥事就喊一声,我就在外屋坐着。”

说完,跟张秀英一起走出去,轻轻的把门给带上。

江筠听到关门声,睁开眼睛,从舌底把尚未开始融化的四环素药片取出,塞到了床褥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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