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欢迎进入前情回顾环节, 寻找隐藏的彩蛋,发现新惊喜! 东西还挺应景儿, 是粽子, 用绳子将一个个都拴起来,每个粽子上还特地绑了不同颜色的丝线, 示意里边是不同的馅料。
“红绳儿的是赤豆馅儿,蓝绳儿的是咸蛋黄肉馅儿,白绳儿的没馅儿,但是蒸熟放凉了蘸白糖也是很好吃的。”石咏解释, “夫子若是不急着吃也没事儿, 但是白的红的都能再摆上两天, 这蓝绳儿的得尽快蒸熟了才好。”
姜夫子听了很好奇:“咸蛋黄肉馅儿?”
石咏连忙答:“是, 做这粽子的是婶娘, 自幼在南边住惯了的,南边粽子就有这个口味的。”
这粽子都是二婶儿王氏所做, 王氏嫁给石二叔之前,一直住在杭州。她做的吃食也有南边的风味儿,导致石家的伙食南北混杂,石咏也分不清自个儿是甜党还是咸党。
姜夫子见石家这份礼物应景又周到,就没推辞,当即收了,末了又带喻哥儿去收拾了个小小的位置出来。喻哥儿的学塾生涯就此开始。
而石咏则不愿打扰学塾的教学, 当下拜别了姜夫子, 又与弟弟说好, 自己晚些时候过来接。他自己离开椿树胡同的小院,回到琉璃厂大街上,想着该怎么打发掉这两个时辰。
——或许以后在这儿继续摆摊子修器物?
石咏觉得这主意不错,一面能接送弟弟上下学,一面挣钱养家糊口。他想到这儿,又暗自琢磨是不是该去和杨掌柜他们商量一下,回头松竹斋有这类似的生意,也帮忙介绍到他这儿来。
可石咏是个“不求人”的脾气,杨掌柜已经帮他良多,石咏便不好意思向人开口。
正琢磨着,石咏一抬头,正见到一个“熟人”。
只见冷子兴正站在琉璃厂大街上,眉飞色舞地对身旁两三个人在说些什么,一面说一面比划,似乎在比量器物的大小。
石咏知道,像冷子兴这样的古董行商,在京城里没有店面,但也可能在琉璃厂这样的地方招揽主顾,待找到有兴趣的买主,就将手上的“货”吹得天花乱坠,然后再将人带去落脚的地方慢慢看货详谈。
他想起冷子兴当初出尔反尔,转脸就将他卖了的事儿,脸上自然而然地现出怒气,直直地瞪着冷子兴。
冷子兴似乎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什么,视线就往石咏这边偏过来,正好与石咏的目光对上。
两人对视片刻,冷子兴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掉转头就走,将身边一直听他说话的几个主顾丢在身旁。
石咏一抬脚一抖衣,追上几步,怒喝道:“往哪里走?”
冷子兴听见石咏这一声喊,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腰一猫,夺路而逃,三步两步,已经蹿入人群,不知去向了。
原本与冷子兴攀谈的几个主顾,将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见到石咏追到,连忙问:“这位小哥,刚才那人,难道骗过你不成?”
石咏点点头。
冷子兴可不就是骗了他?当面说得挺好,掉脸就把人给卖了。
“这样啊,”几个人都拍着胸口,“好险,险些给骗了!”
石咏随口问问,听说冷子兴在向几个人兜售“文王鼎”,登时拍拍脑门,心想这真是人有多大胆,就有多能吹。周鼎这样级别的文物怎么可能轻易出现在市面上?用脚趾头想想,也不会是真的呀!
“各位,小子这就是刚被那名姓冷的商人骗过。以后诸位见到他,千万记得长个心眼儿,别被这人忽悠了去!”
众人见石咏年轻,长相也颇为老实,听他说得这样义愤,大多便信了,点点头,谢过石咏:“多谢小哥提醒!”
石咏心想,冷子兴这人在琉璃厂,简直就是个祸害。以后他少不得要见一次揭发一次,最好能逼这冷子兴回金陵,以后别再和贾家掺合,贾赦那边再也听不到冷子兴传递的消息,那他石咏才真能算是高枕无忧。
这么想着,石咏溜达到“松竹斋”门口,却听见店里的伙计大着嗓门招呼:“琏二爷,您怎么来了?这么着,您先稍坐,我这去请杨掌柜过来!”
听这声招呼,石咏便知是贾琏过来了。
他心里暗暗玩笑:难得这贾琏不往当铺去,反倒来了古董行。
眼下贾家犹有那位龙椅上的皇帝罩着,算来银钱还周转得开,所以才有功夫来古董行的吧!
正暗自玩笑着,石咏就听见贾琏出声招呼:“我说石兄弟,你也爱逛琉璃厂呀!”
被点了名儿,石咏便不想进松竹斋,也得进来了,与贾琏见礼毕,杨掌柜才一掀帘子,从里面出来,同时见到贾琏与石咏两人,惊讶地问了一声:“您两位认得?”
石咏和贾琏对视一眼,各自点点头。
贾琏这才向杨掌柜说了来意,取了个包袱出来:“杨掌柜,听说你们店能寻着高手匠人,能修缮一些古时器物?你要不替我看看,这些……能修不?”
贾琏说出这话的时候,石咏就在他身边。杨掌柜在这两人对面,一时忍不住竟笑了出来。
贾琏带着些恼意开腔:“杨掌柜,想我贾家也一向是照顾你们松竹斋生意的老主顾,我父亲在你这儿,可是几千两的金石字画,眼都不眨地就买了去的。难得家里有些老物件儿要翻新,找到你这儿,怎么反倒还寒碜我不成?”
杨镜锌赶紧摇手,指着石咏说:“琏二爷误会了,小的哪敢笑您啊!我只是在笑……您既然认得石家哥儿,怎么还需要我牵线呢?”
贾琏便转脸,盯着石咏,露出惊喜的神色:
“好兄弟,原来你只说靠自个儿手艺挣点儿辛苦钱,原来竟是这样了不得的手艺啊!”
*
少时贾琏拖了石咏去琉璃厂附近的一间食肆用午饭。等上菜的那会儿,石咏便问贾琏,究竟是什么物件儿要修。他得判断一下,自己能不能修。
石咏擅长“硬片”,如果对方想要修的是字画之类的“软彩”,他就只能请贾琏另请高明了。毕竟术业有专攻,他可不能随随便便应下,回头要是将东西修坏了,那可对不住贾琏。
贾琏便神秘兮兮地推了推身边的包袱,说:“总共两件,一件汉,一件唐!”
石咏双眉一挺,心想:有门儿!
古代字画储藏不易,两晋时传下的字画已经是国宝,甚至唐宋时的摹本都能价值千金。若是从汉唐时留下来的古物件儿,是“硬片”的可能性更高些。
果然只听贾琏小声说:“一件是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还有一件……”
贾琏自己说来似乎也颇为羞耻,左右看看,没人听他在说什么,这才小声说:“还有一件,是安禄山掷过,伤了杨贵妃的木瓜!”
石咏眉心一跳:“木瓜?……一千年的木瓜?”
他好死不死地又追问了一句:“安禄山怎么会用扔木瓜伤了杨贵妃?”
——又不是铅球?
贾琏被他问得龇牙咧嘴,伸出双手,在胸前舞动着胡乱比了比,从牙缝儿里挤出来:“这些都是香|艳典故,自是知情识趣的人才懂得的……”
他斜眼瞅瞅石咏,看看十几岁的少年那张年轻坦白的面孔,只得小声说:“傻小子,等你娶了媳妇儿,自然就明白了!”
说话间,菜都上了。这饭铺一向做琉璃厂的生意,虽说是家常小炒,可是一道道菜式也做得颇为精致,很合商人富户们的胃口。贾琏赶紧岔开话题,劝石咏吃菜。
可是石咏却还在念叨:“一千年的木瓜啊!”
——都快成化石了吧!
贾琏当即嘻嘻一笑,说:“也就是这么个说法,在家里搁了好多年,库房里登记的就是这么个名儿,也没人当真研究过是个什么东西。说真的,兄弟,你要是能帮哥哥一把,好生检视检视,翻新一回,没准儿是个更值钱的古物呢!”
石咏“嗯”了一声,又问贾琏:“好端端的,二爷怎么想着要把家里的旧物件儿拿出来翻新呢?”
贾琏“咳”了一声,笑着说:“其实也不是我的,是一直搁我东府侄儿房里的。他最近手头不大便利,琢磨着要拿这东西去当铺里换点儿钱。我就说他,这东西是古物儿,懂的人知道值钱,那些光知道压价的当铺朝奉又知道什么呀?不如先找个人修一修,回头看着光鲜,就算是真的要当了,也多换点儿银钱。”
石咏:原来还真的是要去当铺呀!
少时两人匆匆将午饭用毕,贾琏当即解开他随身的包袱,先取了一只扁平的锦盒出来,递给石咏。
这个形状……石咏目测了,觉得该是金盘。
等他拿到手里一掂,才觉得不对:“怎么这么轻?”
石咏想想不对,赶紧又加:“……皇帝陛下?”
他想想这更不对了,武则天当年逊位之时曾经宣布:“去帝号,称‘则天大皇后’。”
于是石咏小心翼翼地又问:“还是该称呼您,武后娘娘?”
镜子里传出的女声豪气地答应了一句:“这都是朕!——区区名号又算得了什么?”
石咏忍不住要大伸拇指,武皇就是武皇,有这样的气概,难怪她只为自己留下一块“无字碑”,是非功过,任后人评说。
“您……是一直在这镜子里么?”
石咏终于想起来这茬儿。
一直住在镜子里的武皇,难不成是个千年老女鬼一直附身在镜子上?
“自然不是——”
镜子里的女声渐渐显出几分沉郁。
“其实我,只是一面镜子……”
“我是武则天镜室里的一面宝镜,见识过李治设镜以正衣冠,也见过武皇镜殿里的绮丽风景1。只是年深月久,我与武皇朝夕相处的时日渐长,便自觉乃是武皇化身,又或是武皇一缕魂魄,粘在我这镜上,年深日久,只要我这面宝镜还在,武皇便仿佛依旧活在人间,直到……”
“直到你碎成两半?”
石咏不知不觉陷入了这场对话,仿佛面前的宝镜能够说话,一点儿也不突兀。
“不,直到我被人封印。”
石咏一惊,突然想起被他扒拉下来的“风月宝鉴”四个字,难道那竟是封印?
这时候他再去找,被掀下来的那四个字,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时候石大娘站在屋外,敲门问石咏:“咏哥儿,你这是在与谁说话呢?”
石咏赶紧站过去开门,冲母亲摇头说:“没……没谁?”
石大娘刚才是明明听见儿子在屋里说话的。此刻他开了房门,石大娘却见到屋里还是那副老样子,石咏和喻哥儿两人的床榻一横一竖地贴着墙根儿。石大娘自然忍不住说:“奇怪……难道是娘年纪大了,听岔了?”
石咏刚要接口,忽听那宝镜又出了声儿:“不打紧,她听不见我!”
石咏硬生生被宝镜吓得一个激灵。然而石大娘却完全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只在屋里转了一圈,便走出门去,临走时摇摇头,说:“看起来真的听岔了!”
石咏关上房门,才有胆子喘口气。只不过他还没明白,为什么只有他能听见宝镜说话。
“因为是你修复的!”宝镜猜出了石咏的心思,“你去了封印,又令碎成两半的我重回一体。我的心声……你听得到。”
石咏听见宝镜这么说,竟由衷感到一阵欣慰。
话说,他毕生苦苦追求的,不正是这个吗?让那些被损坏的老物件儿重见天日,让后世的人能听见这些器物所传达的心声……
“年轻人,看起来,你这家里,算不上宽裕吧!”
石咏顺着镜子面对的方向,也往身后打量:这是石家北院的西厢房,如今石家兄弟两个起坐都在这里。屋子里放了两张床榻一张小桌,就再也下不了脚,箱笼什么的都塞在榻下桌下。
石家的确不富裕。不过石家因有两位女性长辈悉心照顾着,到底收拾得整齐雅致:窗上糊着竹棉纸,窗前的小桌上供着一只牙白釉的粗瓷小瓶,瓶里养着一枝刚开未久的白色梨花。石家哥儿两个各自的榻上,被褥都是陈年旧的,被头上有一两处补丁,可也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叠着。
石咏呆了一阵,突然问:“你能看得见?”
“当然,我是一面镜子!”宝镜回答,“年轻人,我看你,眉心总带有忧色,面有愁容,是为了生计发愁么?你若愿意,不妨说来,让‘朕’也听听。”
说到后来,宝镜渐渐又恢复了那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语气,仿佛武皇那一缕魂魄再次与宝镜合二为一,魂即是镜,镜即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