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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聪明人

翡翠的算盘珠子碰撞之声不绝,在空荡荡的暗房中回响,格外清脆。鄢凌波手指微动,珠玉上下来回,一切账目了然于胸。

“怎么会跟丢呢?”他语气温和,却不怒自威。

这句话,显然不与账目相关。

侍从抱拳道:

“少爷赎罪。宜贞小姐怕是知晓有人跟踪,与丫头换了衣裙分道而行。小人寻遍了,总不见小姐踪迹。就差将公主墓翻过来……”

“放肆!”鄢凌波忽厉声打断。

侍从猛闭嘴,不自主地一哆嗦,才惊觉自己失言。公主墓翻过来的话,是大不敬!

他试探着看鄢凌波。明知他眼盲,却越发小心翼翼。温和之人一旦发火,便是真生气了。

空气安静得令人发慌,只闻得侍从粗重的呼吸。

过了许久,鄢凌波方道:

“你接着说。”

言语温和如常。

侍从暗自吐口气,抬手揩汗,方道:

“虽跟丢了小姐,小人却发现别的蹊跷。”

他心头揪紧,说话小心翼翼:

“公主墓上,有个墓洞。”

鄢凌波手指一顿,翡翠珠子的碰撞声戛然而止。

“什么位置?”他问。

“耳室之上。”侍从如实答道。

鄢凌波蹙眉。

从耳室入墓,显然是不知主墓室的位置,那便是外人了。

竟不是梁宜贞么?她要了他的通灵玉,果真只是巧合?

正思索,管家捧着托盘进来,其上盛满了奇形怪状的铁器铜器。

“少爷,铁匠铺将东西送来了。”他在帘外唤,要讨示下。

“我看看。”鄢凌波语气虽平和,却有几分莫名的急切。

这些都是梁宜贞在铁匠铺订的,鄢凌波查到后,让铁匠照着原样复制了一批。

管家将物件一个个放在他手中,他把玩摩挲,面色越发紧绷。

这是下墓的工具!

鄢凌波是做古玩起家,盗墓贼的门道自然知晓几分。对这些东西,不说十分精通,也知是做什么用。

他挥手打发了管家,又问侍从:

“你们果真寻遍了都不见小姐?”

“是。”侍从道,“当时担心,怕小姐出事,还唤了附近的弟兄一同找。”

人若在地底,他们自然寻不见。

侍从接着道:

“后来小人又下山找,恰撞见了小姐们在银楼争吵。这才放心回来复命。”

话及此处,他又将梁家姐妹与蒋盈争簪子的事说了一遍。

鄢凌波沉吟半晌,忽扬了扬嘴角。宜贞这孩子,如今倒是很聪明,知道借着梁宜萱转移重点。

他方道:

“你再去公主墓仔细查探,是否有填补过的墓洞。尤其主墓室之上。”

侍从向来不问因由,只应声去了。

“小宝!”

闻听少爷的声音,小宝甩着袖子小跑进来。

鄢凌波整了整衣襟,道:

“去晋阳侯府。”

小宝递上云头手杖,上前扶他,打趣道:

“又去晋阳侯府,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处才是少爷的家!”

鄢凌波一把敲他的头,笑了笑:

“去看热闹。”

…………

此时的晋阳侯府的确很热闹。

川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总能将市井闲话及时传遍大街小巷。

梁家姐妹与蒋盈的意气之争何其精彩!一层传一层,晋阳侯府早已人尽皆知。

老夫人的堂屋中飞出薛氏咯咯的笑声:

“宜贞这孩子也太逗了!坑得蒋小姐一愣一愣,还信以为真了!”

老夫人撇嘴:

“坑蒙拐骗,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为着小小首饰闹得街知巷闻,到底失了侯府体面。教百姓看笑话!”

“母亲说的是。”一旁的郑氏惶惶不安,“说到底,宜贞帮着亲姐姐不过是孩子们的情分。事情总是宜萱惹出的,母亲莫怪她性子冲,不稳重才好。”

老夫人方道:

“我几时说要怪她?”

郑氏吃瘪,讪讪闭嘴。

薛氏看看二人,打圆场:

“要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孩子们的意气之争,二嫂还当真起来?”

“那倒也是。”郑氏点头,一副人云亦云没主意的模样。

“是什么是!”梁宜萱拽着梁宜贞,大步流星跨进来。

“你少在那里放……”她直指郑氏,喉头咽了咽,“厥词!”

老夫人扶额。

薛氏看看老夫人,忙拥着那姐妹二人坐,又朝梁宜萱嗔道:

“怎么说话呢?在祖母跟前大呼小叫!”

梁宜萱自然不服。遇着郑氏的事,她是一点就着。

她道:

“三婶母你也听见她的话了!什么叫我惹出的?明里暗里朝我身上甩锅,她凭什么?”

郑氏满脸委屈,就差憋出泪来。正一副良苦用心的慈母像。

“好了!”老夫人斥道,“外边吵不够,还要回家吵是不是?”

屋中霎时安静。

梁宜贞朝大姐使了个眼色,低声耳语:

“祖母护着你呢!你有理你怕啥?”

梁宜萱撇撇嘴,这才压下火。

老夫人看着两个孩子直摇头:

“一个不省心,另一个也不省心!宜贞你此前去了何处?怎么忽去插一脚?”

所有人的目光俱落在梁宜贞身上。

她心下一沉,却并不大惊讶。果然,训斥两个孩子是假,打听她的行踪是真。

“我从山上下来,”梁宜贞道,“见蒋盈故意为难大姐,我便唇舌相助了!此番是蒋盈没道理,不怨大姐!”

她注视着老夫人,故意抛出“山上”二字。

“山上?”老夫人微惊。

寻常人听到她的话,必定问蒋盈事件始末,而老夫人却独独记住了“山上”。

梁宜贞更加确信,懿德公主的死与府里的秘密有关。

她方笃定点头:

“是,山上。我去祭拜母亲。”

谎话要让人相信,必须真假参半,虚实相依。上山是真,祭拜是假。

老夫人沉吟半晌,蹙眉道:

“怎的忽想去祭拜?”

梁宜贞一时沉默,只见肩头微颤,竟隐有啜泣之声。

“我想我母亲。”

她的声音很微弱,娇气带着伤感,我见犹怜。

旁人皆默然。

她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初初丧母,思念心切。这般可怜样,如何教人不动容呢?

梁宜贞接着道:

“我自下山来,越发难过。见大姐被人欺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那蒋盈,不就是欺负我们没有母亲护着么?”

不知觉间,又将话题扯回蒋盈事件。

梁宜萱闻言,一向坚强刚烈的她,眼圈也红了。同病相怜,最是感怀。

老夫人颇是心疼,一时无心审问。也难为两个孙女,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

不提防,她也红了眼眶。

眼看屋中几个女人就要哭作一团,只见鄢凌波一身白衣翩然而至,云头手杖更添一番风流。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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